严豫笑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
“今天来得突然很多材料都没准备,您明后两天随便找一个上午的时间来我们琢玉服饰,就在越洪区容江街道三十六号,到时我们再签正式的合同,一并把定金付给您,还要开会讨论一下之后的工作该怎么开展。”
谢琼提前给他打心理预防针,“先说好了,我在制作工艺和质量要求方面非常严格。”
严豫拍着胸脯保证:“这您放心,我一定全程紧盯着。”
话题将尽,谢琼也不再拖延,“那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
她笑道:“相信您接下来肯定要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沟通,之后我和梅经理还有费烈应该也会经常过来。”
严豫热情送走了他们,解决了一件摆困扰了很久的要事,三人脚步轻快回了市区,到了下午,梅利民忙着拟定合同,谢琼先去银行取了现金,等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清点完货物回来的张毅龙迅速站了起来,看着谢琼说:“谢老板,订购的面料已经送到了仓库,这两天随时能送。”
“你看什么时间?”
谢琼回答:“明天下午吧,先等合同签了,确定了再送。”
张毅龙点了点头。
眼下代加工厂已经找到了,面料也准备就绪,一切终于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谢琼下了班特地去喜欢的卤货店,买了两只卤猪蹄和各种卤鸭货,骑车乐滋滋往家赶,一路上,空气中充满了卤肉的味道。
回到家,谢琼把其中一包递给苏永红,“苏阿姨,这袋你带走。”
苏永红忙摆手拒绝,“这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拿着吧。”
卤猪蹄的香味浓烈,赵敏祯闻到味道迫不及待扒拉着妈妈的腿站起来,试图伸手够到。
谢琼赶紧拎高了点,苏永红道谢,想起一件事,从桌上拿起一张便条交给她,解释道:“下午有个叫朱骏的打电话找你,李大姐接了电话,知道你不在家就先留了便条,这个人让你回来以后打电话给他,说是有急事找。”
便条上写着急事,务必要回电,另外附上了朱骏的电话号码和姓名。
谢琼把便条拿在手里,“我知道了。”
苏永红离开了,赵惟城还没下班回来,她暂时不急着吃饭,想着有事早点解决,抱着赵敏祯下楼去打电话。
李二花一看见她就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接过便条,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谢琼说了声你好,赵敏祯好奇贴着妈妈的脸,朱骏的声音响起,“谢设计师,好久不见啊,最近在忙什么?”
这一开口,谢琼马上猜出他的来意,笑着回:“没忙什么,我一个闲人,哪有朱厂长忙。”
朱骏道:“是这样的,之前你卖给我的那七张设计稿,我们已经正式投放到市场了,销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高,差点没回本。”
谢琼没回答,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朱骏把先抑后扬这套玩得很溜,又说:“但是,你也不要灰心,作为一个刚入行不久的服装设计师来说,这个成绩还可以,没那么难看,不过我必须要说,我个人还是很喜欢你的设计的,可能就是不符合市场潮流,还是要多练习。”
“不知道你手边还有没有别的设计稿想卖?当时我不是否掉了四张吗?这四张便宜点,一张五百块我愿意收。”
“现在想想,改改还能用。”
谢琼听完气到想笑,朱骏这是把她当傻子玩呢,她故作遗憾,“太可惜了,这四张设计稿都卖出去了,我手边其他的设计稿也都卖掉了。”
朱骏震惊,“谁啊?这么大手笔,你不会卖给卓越了吧?”
谢琼自卖自夸:“不是,是一家新的服装商收购的,老板人美心善,特别欣赏我的设计,说肯定能大卖,一张设计稿给我两千块。”
“早知道我就不卖给你了,唉,这么一算,卖给你亏了我一万多块钱呢。”
朱骏心想这是哪来的傻子,一张设计稿居然花两千块买,就算谢琼的设计好,也没好到这个程度啊,这跟冤大头有什么区别。
然而眼下也不是计较谁是那个冤大头的时候,买不成设计稿,朱骏还有一计,紧接着又问道:“你想不想来我们强仁服装厂工作?月薪的话,一个月我可以给你一百四十八元哦。”
反正主角都是自己,怎么编无所谓,谢琼乐呵呵道:“朱厂长,我现在一张设计稿都能卖两千块了,随便画画就一张,一天能画十来张,为什么要去你那干月薪一百四十八块的工作。”
朱骏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谢琼懒得跟他啰嗦,“没有,我挂了。”
李二花听出她在糊弄对面的人,把电话收回来以后问谢琼:“这谁呀?”
谢琼笑着回答:“不熟,一个自作聪明的商人罢了。”
李二花又问道:“那要不要以后关于这个电话都不接了?”
同属服装行业,以后做生意难免还会碰到,谢琼想了想,摇摇头,“算了,以后可能还会有接触。”
晚间,楼下都是玩游戏的小朋友,嬉笑玩闹,你追我赶,超大型跳绳活动正在展开,还有一伙蹲在花坛边玩泥巴的。
下个月就满一岁的赵敏祯,坐在婴儿车里完全安静不下来,她好奇心重,什么都感兴趣,谢琼只好加快脚步,推着婴儿车快速路过,赵敏祯不满地晃着小腿,频频回头望。
母女俩到家没一会儿,赵惟城也下班回来了,晚饭他选择了夫妻俩都很喜欢的腊肠炒面。
一家人坐在饭桌前,互相聊起对方的工作,谢琼说起今天去红叶服装厂的经历,赵惟城分享最近的探油进展。
一早,等苏永红来了,夫妻俩又一起去上班,谢琼来到办公室,开门通风,看完昨天梅利民写好的合同,开始筹备下一批夏装计划。
严豫和侄子严路宁风尘仆仆赶来,谢琼看到,急忙欢迎人进来坐下,梅利民给两人倒了杯水,“路是不是有点不好找?”
严豫点头,“是有点,很久没来市区了,这边变化挺大。”
他介绍身旁的年轻人,“这是我侄子严路宁,是车间的班长,也是我半个助理,主要负责缝纫车间运作。”
严路宁皮肤黝黑,眼睛大大的很有神,姿态谦逊,“谢老板好,梅经理好,我是严路宁,有关制作工艺方面的内容可以跟我聊。”
谢琼坐下,“你好。”
梅利民拿出合同,“这是我们昨天拟好的合同,你们看一下,内容比较多,几分钟可能看不完,不急,你们慢慢看,中午就别走了,我们招待,在对面的酒楼定了座。”
谈生意这方面,梅利民是专业的,谢琼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学习,当天中午,妥善招待了严豫和严路宁两人,正式敲定了合同。
下午,大家齐聚会议室,针对接下来的服装生产任务展开具体部署,力求两周内圆满完成制作,熨烫和质检任务。
会议开到下午四点多钟结束,严豫带着合同和今天开会总结的工作要点离开了。
谢琼做衣服用到的布料都来自富溪商场二楼的布料店,她对这里的面料比较熟悉,因时间紧迫,也是为了质量着想,今年夏装的布料也是由张毅龙直接跟布料店沟通让他们负责订购运输的,因为不是直接跟纺织厂订购,成本价上稍微贵了一点,但也给他们省掉了很多时间。
同样是纺绸,不同地区生产出来的质量也有差异,谢琼所选的面料来自全国各地的纺织厂,如果他们一家家联系再去订购,耗时太长。
到三月二十八号这天,一批批布料运到红叶服装厂,严豫检查入库完毕,次日在大家见证下,谢琼的设计稿终于正式投产进入批量制作过程。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桩更为严峻的挑战,找销售渠道。
作为一个年轻的品牌,想说服商场和服装店摆放琢玉服饰的服装非常不容易,因为他们完全没有信用度和知名度。
平原油田大家都熟知的服装店,基本都是国有企业,每年有固定的计划指标,对产品的筛选也很严格,几乎不可能接受一个没有任何底子的新兴服装品牌。
即使梅利民人脉再怎么广,再怎么神通广大,耗费口舌,最后也只能获得一家偏僻商场服装店的上架权。
这样余下的私人服装店就成了谢琼攻略的重点,八二年以后,这些活跃在油田街道上的私人服装店快速崛起,因其价格低廉,服装款式新颖,更新换代迅速,很大程度上抢了国营服装店的风头,有几家位于市中心的服装店更是如此,多年来,生意火爆,门庭若市。
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一家叫好美丽的服装店,谢琼也经常在这里买衣服,其实好美丽服装店的服装款式并不是这么多服装店里面最优秀的一家,但抵不过价格便宜,一件款式类似的针织衫,别的服装店卖六元,国企卖八元,在好美丽只需要三元,而且这家店还经常举行折扣活动,月末打着清仓的旗号,全部超低价卖。
每次购物总金额超过三十块,还送毛巾或者手套。
如果说好美丽是拼价格,第二家圆月服装店就是实打实拼服装款式,这家店主喜欢去外地进货,采购的路子很神奇,偶尔能淘到一些海外的货,也颇受油田人欢迎。
谢琼和梅利民先去了第一家好美丽服装店,到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钟,工作日店内顾客依然很多。
梅利民已经提前跟店主联系上了,到店后说了名字立马就有营业员带他们往里走,边走边说:“鹏哥在里面等你们。”
服装店内部大有乾坤,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超大的仓库,高又大的货架一排排陈列,数以万计的服装打上标签摞在一起,走在其中威压感很强,谢琼数不清路过了多少排货架,走到尽头,看到了在大方桌前办公的男人,他并未设置单独的办公室,直接把自己的办公桌放在仓库里面。
听到脚步声,万鹏飞从工作中抬起头,站了起来,“你们好,欢迎。”
万鹏飞留着短寸头,方脸单眼皮,鼻梁很挺,个子不高,哪怕穿着高跟的皮鞋在人群中也属于稍矮的类型,但他穿着设计考究的西装,瞧着气度不凡,让人不自觉忽略了他的身高,他在这里像是统治仓库王国的国王。
面对一个日入最少两千营业额,年入超过百万的富豪,谢琼饶是再怎么胆大,这会儿态度也放得非常尊敬,“你好,我是琢玉服饰的老板谢琼。”
梅利民也跟他握了下手,“我是梅利民,咱们在电话里聊过。”
万鹏飞不动声色打量两人,“我知道,快请坐。”
谢琼主动提起话题拉近关系,“我在好美丽买过很多次衣服,是这里的忠实顾客。”
“是吗?”
万鹏飞微微一笑,“我的荣幸。”
他抬了一下眼镜架,声音沉静:“看看你们带来的衣服?”
谢琼把背着的包放下,一件接着一件从里面拿出来,拿的时候也在介绍,尽责推销,从设计原理说到服装面料,每一样都事无巨细。
万鹏飞看完后开口说道:“我承认,你们的衣服设计不错,用的面料质量也都挺好,但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就导致你们的定价高于我们店内的产品,好美丽以超低价为主,感觉不是特别合适。”
薄利多销,如果能上架好美丽服装店,谢琼愿意让利一部分,温声道:“价格方面,我们可以再谈。”
万鹏飞来了兴趣,“哦?直接降百分之七十你们愿意吗?”
谢琼对自己的设计有信心,神情沉稳答道:“我进行过市场调查,这个定价是合理的,如果您对价格有顾虑,我这边可以先免费提供给你们五百件,卖出后再给我们分利。”
这个模式前所未有,于万鹏飞来说,不算吃亏,但他还是有顾虑,“我们的经营理念就是只给顾客提供平价便宜的服装,即使你免费给我货,这批货摆在货架上也破坏了整个店内的平衡,并不划算。”
谢琼反问道:“我们常说一分钱一分货,如果只关注低价的服装,是不是有点太偏颇了呢?我们作为服装商难道不应该给顾客提供他们应得价值的服装质量吗?”
万鹏飞笑,“谢老板可能在油田生活久了,以为外面的世界都是这样子,也是,都说平原油田人有钱,你年龄这么小可能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种价值认知。但是这片土地上贫穷和穿不起衣服的人太多了,有件新衣服穿就行了,至于衣服质量什么的他们并不会太关注。”
谢琼懂了,万鹏飞是个纯粹的商人,但不得不说,她对市场的认知也比自己更深刻。
谢琼坦率承认:“是的,我的想法有时候确实会单纯和狭隘一点,但说出这番话的薛老板你同样也是,贫穷和认知低不代表就可以提供低于实际价值的商品,这是妥妥的诈骗行为。”
“我仍然觉得在未来会有更多的顾客愿意为了质量买单。”
“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谢琼把自己的衣服收了回来,跟梅利民转身离开了,前往下一家圆月服装店。
圆月服装店店铺规模稍小,谢琼说明来意以后,营业员立刻她指店主的位置,“在那里。”
她喊了声,“雁姐,你等的客人来了。”
薛红雁此时正在给顾客介绍衣服,听到喊声转头望了过来,把手边的工作交给了旁边的营业员,快步走来,“是琢玉服饰吧?跟我来。”
薛红雁是个大美女,留着时髦的波浪大卷发,身形偏瘦,走起来像一团红色的云彩,指甲也涂成了浓艳的红色,正如她的性格一般,热情张扬。
推开办公室的门,薛红雁问他们:“喝什么?我这里有茶,汽水还有咖啡。”
谢琼想了想回答:“茶。”
梅利民也说:“我也茶吧。”
经历过刚刚万鹏飞那一遭拒绝,这时候喝汽水,他害怕更烦躁,还是喝点茶水降火为好。
薛红雁手法纯熟,很快泡好了两杯茶,端给他们,“茉莉茶,尝尝,英国货,England!”
谢琼一听眼睛立马睁大了,端到嘴边品了一口,茉莉香味浓郁,闻起来舒服,入口口感苦涩。
梅利民喝了一口,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