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总评分只在及格以上的日子,对优等生而言实在难以接受,因此宋逢林逮到能进步的机会,可比学生时代在楼梯间打手电挑灯夜战来得积极。
自从办完离职手续,他几乎天天雷打不动五点起来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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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早上五点,天色已经蒙蒙亮。
关了一晚上的阳台门打开,飘进来的空气都带着一点潮湿。
宋逢林迎着风做拉伸,弯着腰试图去够脚趾头,和自己较劲得对外界一无所知。
周佩琳宿醉醒来,迷迷糊糊地想着去倒杯水再睡个回笼觉,走到客厅被居然有人这件事吓一跳,短促地惊呼出声。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在别人家有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自然地打招呼:“起得够早的啊。”
正在扑腾的宋逢林霎时僵住,站直了把手背在身后像是要去老师办公室接受批评,说句废话:“是比较早。”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社交恐惧症又犯了。
十几年前周佩琳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尴尬又强装镇定,一旦要对话就跟游戏里的NPC似的,抛一句才给一句。
一顿饭吃下来,周佩琳连及格分都没给他打上,既有出于李奥纳多配自家闺蜜的都差点意思的理所当然,也有对这桩婚事的反对。
她当时怎么劝来着:“难道世界上就没有各方面都适合你又让你很喜欢的人了吗?”
陈韵只是耸耸肩:“那多难,差不多得啦。”
五十分的喜欢就步入婚姻殿堂,对始终追求百分百的周佩琳而言实在无法理解。
那道同样的选择题,她想要的是后者——另一半选更喜欢的。
这么选的人并不少见,她面前如今就站着另一位。
出于这种同类之谊,周佩琳对他的评分一下子变得宽容,截断这场令他左右为难的对话:“那你继续,我喝杯水再睡一会。”
客房的门关上,宋逢林长吁一口气。
他对老婆的几位好友总是尊敬有加,唯恐怠慢,毕竟人家的“枕边风”一吹兴许比他这个有名有份的还管用。
但这种重视对他本就不擅长的社交水平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态度怎么都拿捏不准,尤其老婆不在场更没主心骨。
怕人再出来,宋逢林想想还是决定出门去锻炼,但没敢躲太久,毕竟不用上学的孩子起得比鸡早。
掐着点,他买了早餐回家,才打开门就知道回晚了,说:“怎么都这么早。”
陈韵本来是趴在餐桌上,听见声音回头瞪他:“你儿子干的好事!”
陈昕阳还真以为是表扬他,挺着小胸脯:“是我!”
分不清好赖话,傻弟弟。
陈星月大人样对着弟弟无奈摇摇头,扭过脸非要跟佩琳阿姨分享自己新买的贴贴纸。
周佩琳平常是很喜欢小朋友的,架不住宿醉未醒,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坐在沙发上,敷衍地用着“是吗”“真棒”这种万能回答。
一看这样,就知道一大早的又是鸡飞狗跳。
宋逢林先路过老婆,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又喊:“你们两个,刷牙洗脸吃早饭。”
孩子嘴上应着,脚却纹丝不动,然后一左一右被爸爸拖进洗手间。
这么大的地方,哪有什么隔音可言,更何况小朋友的语音语调本来就极具穿透力。
不费吹灰之力,周佩琳听到那边的对话。
陈星月:“爸爸我今天要夹小猫夹子!”
宋逢林:“行,要夹几个?”
陈昕阳:“爸爸你有买小猪包包吗?”
宋逢林:“有,你一个姐姐一个。”
就这样短短几句话,已经有很多可以让人羡慕的地方。
周佩琳整个人往后仰,望着天花板,咬一口陈韵刚给她送到嘴边的肉包:“感觉我是离婚三次的命了。”
陈韵顺势拍她的脸:“大清早的,说点吉利话。”
周佩琳:“真的,我一看你们俩,又有点相信爱情了,人家说这种是不用看八字都必离婚三次。”
陈韵:“别听人家胡说八道。”
周佩琳两口吃掉大肉包,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没事,我以后光谈恋爱不结婚就行。”
上一段感情让她伤筋动骨,却不妨碍她仍旧有走近下一个人的勇气。
陈韵:“我都不知道该骂你,还是羡慕你。”
周佩琳诧异:“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她刚刚还觉得自己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像流浪狗呢。
陈韵沉默片刻:“我没被蛇咬过,还是十年怕井绳。”
没轮到她,世上却比比皆是,叫人不由得不防备,怕把真情托付落得惨淡收场。
周佩琳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真挚动人的感情存在,出于那点同类之谊说:“你男人还是不错的。”
这句话陈韵听见了,刚料理完孩子的宋逢林也听见了。
他心中窃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人家的下一句:“但男的不能全信。”
但什么但!宋逢林心想要是哪天要是婚姻不顺了肯定去把周佩琳的前夫打一顿,生怕再说下去自己的婚姻真的岌岌可危,赶紧打断:“陈韵,你是不是要去开店了?”
陈韵看一眼时间,心想男人不男人的不重要,她的工作才是要紧的,边站起来边扎头发:“佩琳你跟我走吗?”
没有女主人在,再坐下去也不合适,周佩琳跟着起身,走到玄关
要穿鞋。
就在那瞬间,她觉得背后一凉,猛的回过头看。
宋逢林冲她微笑致意,还教孩子“跟姨姨说再见”,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周佩琳没能想到他方才听见了,说不出哪里有古怪,狐疑地收回眼神,两道秀气的眉毛微拧。
陈韵拎上包拍她一下她才回过神:“应该是太困了,我要回去接着睡。”
睡醒,她又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好姑娘。
第58章
周佩琳说是困,脑子不知道为什么转得越来越清楚。
她想要离开宁江算是临时起意,心情一下子有点按捺不住,在电梯里就开始交代在哪家店还有快过期的充值余额。
数目之多,陈韵忍不住吐槽:“得亏离婚的时候没分这些,不然协议都得多打三页。”
又道:“你这样念我也记不住啊。”
周佩琳:“我晚点列出来给你。”
她离婚后的杂乱无章好像此刻才捋顺,忽然问:“你下礼拜回家是吧?”
这个“家”,指的是陈韵远在千里之外的祖籍。
她点点头:“下礼拜三的机票。”
周佩琳:“那我争取比你早点走,你还能送送我。”
走这个字,用在这里听着着实有点不吉利。
陈韵:“我们把孩子丢下就回来了,你也不用这么急。”
周佩琳:“我看你现在的表情更急,恨不得马上飞回去。”
暑假过半,陈韵对一双儿女的耐心已到达谷值,想到都得叹口气:“一天能叫一千句妈,叫得我头都大了。”
周佩琳这种长年熬夜人士,想到陈昕阳刚刚跳到自己床上蹦跶的勇猛之姿都心有戚戚焉:“光要早起这一样我就受不了。”
她没离婚的时候其实备孕小两年,一度很为没怀上这件事焦灼,毕竟进入婚姻的女人过了三十岁,就自发自觉地进入准妈妈状态,不知道的以为从哪里领到了生育指标,但她压根没做好养育一个孩子的准备,现在想来都有点庆幸。
陈韵生的时候倒是想好了,可惜现实总是超乎预料。
她无奈叹气:“今天还算晚的,前两天宋逢林说带他们去肯德基吃早餐,五点就跑进房间说天亮了。”
五点?周佩琳啧啧摇头:“也就你爸妈能应付这种作息吧。”
陈韵:“谁说不是,我现在只希望一睁眼就是下礼拜三。”
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周佩琳:“你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老家吧?”
老家这两个字的意义,于陈韵而言分成三个时期。
她幼时跟父母在城市居住,偶尔回到跟农村跟小伙伴们捉鱼摸虾,上山下河。少女时期回去,满目都是乡村对她这个独生女的排挤和搜刮。等到孩子出生后,那些曾经暗中伸出的手缩回去,一切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感情复杂到难以描述,却不妨碍她在提到“故乡”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那个千里之远的村子,即便几乎人生的一半都生活在宁江,也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有隔阂。
她都如此,更何况是父母。
想到这儿,陈韵:“以前还以为会回去的越来越少,现在看来以后的次数只会更多。”
周佩琳:“毕竟盖了房,多住一住不亏本。”
说起这栋房,陈韵更有一万句要吐槽:“纯粹是花钱买我爸妈高兴,不然怎么都是亏本的。”
又翻个小小的白眼:“宋逢林还说没关系我们以后退休可以去住,他倒是在我们村过得挺如鱼得水的。”
周佩琳作势清清耳朵:“谁如鱼得水?我是不是听错了?”
陈韵:“一回去我那些堂哥堂弟们就轮流喊他出去玩,照顾得不行。”
周佩琳:“为啥?”
陈韵:“据我研究,是因为同情。”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周佩琳拿着放大镜挑鸡蛋缝都看不出来宋逢林有什么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她哈一声:“你们村提前进入小康社会了?”
陈韵露出一个似是讥讽的笑:“因为他居然做了老陈家的‘上门女婿’,一个人跟我来这么远的地方,连姓氏这么宝贵的东西都让出来,同为男人,都觉得他好可怜。”
她这种情绪并不是针对宋逢林本人,却难免总是扎向他,以至于提起来没办法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