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祝荷紧紧握住连珠的手,很是奇怪。
“天生如此。”
祝荷:“阿珠,我没看懂。”
她学了手语,然学的时间短,不够精。
连珠遂提笔写字,祝荷见状了然,想了想,她扫过连珠被白缎盖住的眼眸。
“阿珠,我想冒昧问一句,你这是天生的,抑或是其他因素?”
“昔年生了一场大病,被渡慈法师治好后,留下后遗症。”连珠抚过自己的眼。
“对不住,我不该问的。”
“无妨。”连珠浅笑,“我不介意,比起眼盲和聋哑,我更怕死。”
“那我们不说这些事了。”
祝荷跺跺脚,打开窗:“今天好像格外冷诶。”
连珠:“可能要下雪了。”
“你怎么知道?”
“天在告诉我。”连珠走过来,盲杖上铃铛泠泠作响。
“阿珠,你还懂这些?”
连珠伸手感知窗外冷意:“略通一二。”
“我觉着这种时候,是不是该去吃一碗扁食,我好像会做扁食,但是好麻烦啊,我们去外面吃呗。”
连珠点头。
.
天寒地冻,西北风凛冽。
街道山炊烟袅袅,各处俱是烟火气。
祝荷与连珠正在小摊里吃热气腾腾的扁食。
忽而,天地寂静,鹅毛似的雪花轻盈飘落,也不知哪家孩子惊喜地叫了一句:“下雪了。”
紧接着其他家的小孩子也纷纷呼应说“下雪了”,喧闹中,祝荷下意识抬头,看见漫天飘舞着纯洁无瑕的雪屑。
“阿珠,下雪了,你看。”
连珠打手势说:“我知道。”
与此同时,祝荷说完才意识到连珠看不到,于是将功补过道:“阿珠,你等等。”
言毕,祝荷起身出了摊棚,伸出手去接一捧雪,但细雪如柳絮,一落入手心便顷刻间化为水,她便不断换地方接雪。
彼时,街道上一辆马车驶过。
车厢里随从听到外面动静,遂撩开窗帘,对旁边神色低迷的薛韫山道:“少爷,少爷,下雪了!下雪了,您快看看,好美的雪。”
薛韫山闭目,无甚兴致。
随从想让薛韫山高兴高兴,又道:“少爷,您就看看吧,这雪真的很美,看了会心情变好的,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薛韫山勉强撩开眼皮,冷漠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这辈子难道没看过吗?”
随从抿抿唇:“少爷,这北方的雪与南方的雪不一样,您若看了,也会惊讶的。”
薛韫山冷哼,不以为然。
见状,随从歇了心思,放下车帘。
却在这时,薛韫山的余光瞥见窗外一道身影,他脸色霎时一变,急匆匆扑到窗边,探出头往后边瞟。
初雪纷纷扬扬,有一个女子只身在雪中仰头接雪,画面宁静美好。
薛韫山脑子空白,怔怔望着祝荷,疲惫失神的眼睛通红。
那女子的面孔与茶莺莺一模一样,熟悉而陌生。薛韫山确信没认错人,心下大喜过望,激动得浑身颤动,眼眶闪烁泪花。
心跳声与呼吸声交织,暴烈而汹涌。
他开口欲叫茶莺莺,话到嘴边止步,他怕把人吓走,怕人又消失不见,立马不管不顾冲出车厢,直接从行驶的马车里跳下来。
幸好马车速度不快,薛韫山没出事,只是身形略有踉跄。
马夫吓了一跳,赶紧停下马车:“少爷,你没事吧,诶,少爷,去哪?”
里头的随从反应过来,吓得脸色煞白:“少爷!你去哪啊!车还在动呢。”
马夫回答:“少爷跳下去了。”
薛韫山根本没心思去管身后的人,他逆着人流而上,步履飞快地跑过去。
冷飕飕的风如刀子般在他脸上刮来刮去,他却完全感知不到疼痛。
须臾功夫,薛韫山停下急促的脚步,停在三尺之外的地方。
他静静凝视祝荷,心跳加速,身体发热。
如果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薛韫山,他一定会冲上去死死抱住祝荷,然而今的薛韫山已非过去的纨绔少爷。
一年多的光景,薛韫山变得稳重,加之上回,他更不敢鲁莽。
薛韫山擦掉眼泪,吸了吸酸胀的鼻子,低头打量自己素淡衣冠,觉着自己穿的不好看,忍不住恼恨自己为何不穿得好看些,早知道就不去拜佛了。
可不拜佛回来保不准无法与祝荷重逢。
薛韫山收敛混乱无章的思绪,哆哆嗦嗦整理好衣冠,而后抬头——
祝荷不见了踪影。
刹那间薛韫山手脚发软,一面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一面叫“茶莺莺。”
然后他就在前面看到了祝荷,心头瞬间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填满,他不顾一切疾奔,展臂用力抱住了祝荷。
“茶莺莺。”
祝荷身体一僵,下意识伸手扯开腰间双臂,给身后冒犯她的男人来了个后肩摔。
砰的一声,薛韫山倒在地上,引的周围行人注视。
祝荷看着地上的小雪堆,恼声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抱别人,你是脑子有病吗?”
薛韫山茫然瞬息,听到熟悉的声线后愈发喜悦,像没感觉到疼痛似的起身。
久旱的干涸地终于与滔滔不绝的甘露交汇。
目视面色恼怒的祝荷,薛韫山呼吸急促:“茶莺莺,是我,薛韫山,方才对不住,我太激动了,怕你消失,是以我才贸然抱住你。”
祝荷听言,再目击他炽热紧张的视线,晓得他是认错了。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茶莺莺’,我叫祝荷,祝福的祝,荷花的荷。”
“你就是茶莺莺,我不会认错人。”薛韫山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祝荷后退:“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见祝荷一脸陌生的冷淡,不似作假,薛韫山懵了,她好像真的不认识他。
“茶莺莺,是我啊,薛韫山。”薛韫山不信,她是个骗子,惯来会伪装,兴许她是不愿与他再有纠葛,所以佯装不识他。
思及此,薛韫山眼中蕴出点点泪珠,一双清凌凌的猫眼瞧着楚楚可怜极了。
祝荷愣了,微微睁大眼睛,未料到一个男人莫名其妙红了眼,还一副委屈难过到快哭的样子。
分明是他冒犯她,怎么到头来像是她欺负他似的。
祝荷:“公子,我已与你说明白,方才的事我也不计较了,若无其他事,我先行离开了。”
“不要走,茶莺莺,不,祝荷,我不管你是茶莺莺还是祝荷,总之我没认错人,虽然你认得我了,但没关系,我认得你就好。”薛韫山眼疾手快拽住祝荷小臂。
祝荷警告他:“公子,请你勿要胡搅蛮缠。”
“我没有胡搅蛮缠。”薛韫山固执道。
祝荷稍作冷静,自上而下打量薛韫山,神情极为认真,衣着素净,可料子一看就是极为昂贵的,加之细皮嫩肉,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他应当未曾说谎。
祝荷想起自己忘却的记忆,这位叫薛什么的公子约莫过去真的与她有过交集。
祝荷面色稍微和缓:“你先松开我。”
“那你别走。”薛韫山央求道。
祝荷:“我不走。”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神情不对,薛韫山故作平静,实际依然可怜兮兮,像淋湿的猫儿,惹人怜爱。
“你不要诓我。”
祝荷莫名有想摸他的脑袋,忍下这股子念头:“......不会。”
薛韫山这才慢慢腾腾松开祝荷。
祝荷:“也许我过去真与你认识,但我委实不记得了。”她顿了顿,说,“我出了意外,过去的一切忘的一干二净。”
薛韫山震惊,久久不能回神:“你失忆了?”
祝荷点头,开口询问:“你叫什么?”
薛韫山不可置信,觉着难过恼怒,若是从前,他定会气得不理祝荷,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不敢了。
诚然祝荷是骗子,冷酷无情地欺骗了他的感情,最后骗他说她被兄长害死,惹得薛韫山疯了好一阵子。
后来薛韫山清醒,才知道祝荷是跑了,不是没有愤怒过,可到头来依旧喜欢祝荷。
日复一日的思念中,薛韫山反思过自己,发觉自己和祝荷好的时候犯下过不少错误。
脾气大,幼稚做作,不够成熟......
祝荷喜欢钱,可她还是跑了,这说明全是他的问题,是他没用,不能挽留祝荷。
全是他的错!
所以薛韫山想通后奋发图强,只为未来那微末的重逢机会——以更好的姿态和祝荷再会,赢得她的欢心。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