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贼人自有兵马,用不用得着咱们还是两说。”鲁允昌赞赏地点了点头道。
“即便用咱们,原来的文法砸了个稀碎,那走私茶盐的生意,咱们家还要不要做了?”
“权小财没,偌大个家业,焉得不败?”
义军的到来,哪怕不行杀戮,那么也会必然挤占原本甘肃镇上下的生态位,随之而来的就是诸土司权力的缩水。
而在诸土司权力缩水的同时,其经济利益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一个最直观的例子就是鲁氏走私的茶叶,原本七八十斤就能换一匹战马,现在却因为义军不曾接手茶马司,单凭自由买卖。
马价居然暴涨到一百五六十斤一匹,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不要说,一旦义军接管茶马司,重新划分利益。
那么他们这些作为“前朝余孽”的土司,即便不吐出肉来,也要受到打压,这如何忍得?
“父亲说得对!”鲁宏闻言沉吟了片刻,补充道。
“我鲁氏驻扎连城二百载,岂有代代出能人的道理?”
“只要家业犹在,族中子弟读书习武,早晚还能出人头地。”
“若是家业败落了,即便是韩白复生,武侯在世,有焉得长久哉!”
父子二人商议完毕,鲁允昌又嘱咐道:“再传令士卒,让他们探查仔细了,万勿使一人漏网,以免坏了我鲁氏大事。”
这鲁允昌担任参将一职,阵守河西数十年,自有一番道理。
他起兵的一切判断是建立在义军无暇西顾的基础之上。
但是若是自己麻痹大意,让贼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那可是毁家灭门就在眼前了。
“明白,孩儿这就再嘱咐几遍!”鲁宏拱了拱手,不由点头道。
“报,家主,有紧急军情!”两人话音刚落,早有士卒在门外连连汇报道。
“进来答话!”鲁允昌对此毫不意外,成竹在胸道。
“贼人大军已至兰州城,距我只有二百七十里,还请家主早做定夺。”
“什么?”鲁允昌闻言心里一个咯噔,面色不由一白。
“贼人怎会如此之快!”
第103章 河湟
兰州,古西羌地。秦陇西郡地,汉属金城郡,后汉、魏、晋因之。
隋初,因其治所在兰泉县,遂更名兰州。
其后虽有反复,最终还是定名为兰州。
兰州控河为险,隔阂羌戎。自汉以来,河西雄郡,金城为最。
隋、唐盛时,驰逐河湟,未尝不以兰州为关要。及广德以后,兰州没于吐蕃,而西凉不复为王土。
宋人穆衍曾言:“兰州弃,则熙州危,熙州危,则关中震动。”
“唐失河湟,西边一有不顺,则警及京都。”
说人话,就是义军若要经略河湟、甘凉,必须依托兰州为根基。
而若要保证关中安危,亦需要以兰州为前沿阵地。
总之,进可攻,退可守。只要兰州在,就不会影响陕西大局。
若是兰州有失,则关中之地俱不得安。
所以,当陈长梃听到先锋魏从义汇报已经到达兰州城,并布置完警戒、防御之后,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兰州在,则临洮在;临洮在,则陕西安。如此甘凉不足危,鲁氏不足惧!”陈长梃不由笑对左右道。
义军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张顺的能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他麾下的将领经过这番历练以后,亦非当初吴下阿蒙。
这陈长梃一心要立一番功业,出征之前自然是做足了功课。
明代从陕西进入甘肃镇,除了南线走巩昌府、临洮府,然后从河州卫进入西宁卫;北线走宁夏中卫,沿边墙进入凉州以外,主干大道便是从平凉府,走静宁州、会宁、安定、金县,然后抵达兰州。
到达兰州以后,既可以沿着湟水西去,过碾伯守御千户所,直抵西宁。
也可以沿着内线边墙直抵庄浪卫,然后一路途径凉州、永昌、山丹达到甘肃的治所甘州。
既然这兰州战略位置如此重要,你说鲁允昌知道不知道?
他作为阵守河西数十年的宿将,大抵也是知道的。
原本鲁氏和东祁、东李两家土司合计,准备先夺取湟水谷地,然后会师兰州,阻断义军援军,再挥师甘凉,借助肃王之力,上书“朝廷”以表忠义。
三家计划挺好,结果这东祁、东李两家刚刚起兵,便遭了挫折。
原来这东祁、东李两家土司之所以这般称呼,其实相对于西祁、西李而言。
而这东西的说辞,正是相对于西宁卫的位置而言。
这东祁、东李两家正位于西宁卫东面,如果更精确一点,便是位于碾伯守御千户所以东,其实距离兰州倒是很近,这也是当初鲁氏主动和他们两家联姻的原因之一。
然而,距离近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够直接主动出击。
原来那张应辰担任甘肃巡抚一来,曾在西宁兵变之事上吃过大亏,深刻的认识到西宁卫的战略意义。
故而他率领贺锦、葛麟重返甘肃以后,第一个占据的城池就是西宁,以保证能够稳固河湟的局势。
河湟,有时候也称湟水谷地,顾名思义,就是指黄河支流湟水沿岸谷地。
其大致范围在兰州以西,囊括西宁、碾伯等地。
碾伯守御千户所,即后世海东市。搁后世,仅这两市,就占据了青海六层以上人口,就知道其地位如何。
而此地又与河西走廊分别处于祁连山山脉南北两侧,地势又高,很容易通过山中通道阻断河西走廊。
故而若想经略西域,必先经略河西;若想经略河西,必先占据河湟。
甚至除了对河西走廊和西域的影响之外,此地又是“唐蕃古道”的起点,是陕西影响藏地的必经之地,你说那张应辰如何肯动?
因此,这张应辰到达西宁以后,除了晓谕甘肃诸城,归降义军以外,竟是一步不离,死钉在这里。
他这一死钉在西宁不要紧,顿时震慑了西宁卫官兵和大小一十六家土司。
好歹这张应辰也担任过几年甘肃巡抚,多少有些威望,有他在此,哪个造反之前,不先掂量掂量?
他这一掂量不要紧,鲁氏、东李、东祁几家土司一反,其他十余家土司个个坐山观虎斗,竟然没有一个跟随他们起兵,这下就尴尬了。
鲁氏、东李和东祁三家,每家麾下不过千余精兵,即便再征召一些土民、番兵,也不过两三千之数,如何不捉襟见肘?
那东祁、东李两家合起来,不过三四千之数,如何敢把张应辰手底下的贺锦、葛麟两部人马抛之脑后,堂而皇之攻打兰州城?
东祁家主祁廷谏不由对东李家主李天俞说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
“如今贼人虎视眈眈于后,正如锋芒在背,岂可得也?”
“我意先西而后东,即便打不下西宁城,至少也要夺取碾伯,以为后盾,方可无忧!”
那李天俞闻言,也没用太好的办法。
千料万料,他们没有能料到张应辰这厮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导致他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也只能这样了,动作要快,万万不能让贼人率先反应了过来!”李天俞最终点了点头,下定决心道。
只是这决心一下,反倒坏了事儿。
原本其他一十四家土司都在那里看戏,张应辰情知东祁、东李和鲁氏造反,也不敢轻易征讨。
怎知这两家来这么一手,顿时把碾伯附近的土司架在火上烤了。
从秦,还是从明,你们都选一个吧!
废话要选当然还是选从秦了!
这当然不是这几家土司深明大义,而是不管怎么说张应辰手底下都有五千精兵虎视眈眈。
他们这个时候夹在两者之间,若是从明,岂不是首当其冲,一家老小全做了炮灰?
故而,他们只咬紧牙关,一边死守碾伯,一边连忙派人向张应辰求救。
贺锦恼他们两面三刀,不由谏言道:“这些人都是些墙头草,不如我们晚去两日也好杀一杀他们的心气。”
“不妥,不妥!”葛麟闻言吓了一跳,不由连忙阻止道,“正是因为他们两面三刀,才当及时出兵才是。”
“若是等他们投了贼,我等再出兵,悔之晚矣!”
甘肃巡抚张应辰闻悚然一惊,连忙下令道:“贺锦上前听令,我命你即刻率领骑兵,支援碾伯,不得有误。”
“但凡守住碾伯,此次平乱,你便是首功!”
第104章 费邑宰
“镇西将军,城中父老对您望眼欲穿,早已经备下牛羊酒水,以待王师!”陈长梃刚到兰州城东门,只见魏从义率领兰州城上下大小官员,列在城门外两旁迎接道。
“打仗岂是儿戏?”陈长梃闻言不由冷眉一竖,呵斥道。
“本将身为舜王兄长,一不缺钱财,二不缺美色,三不缺吃喝,都散去吧!”
“诸位姑且放心,这一回本将若不能剿灭诸贼,保一方平安,情愿马革裹尸还!”
当陈长梃说到“马革裹尸还”的时候,还特意指一指身后的棺材。
众人闻言一愣,顿时心里不由一松。
虽然鲁氏、东祁、东李三家土司固然家底雄厚,实力强劲,但是和声震天下、连破明军主力的义军比起来,谁都不认为他们具备相匹敌的实力。
由于义军新据陕西,四面八方都面临着敌人的威胁,到底能不能抽调兵力和甘肃土司死磕到底,反而是众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然而这一次,舜王不但派遣自己的义兄陈长梃亲来,随行的还有一副棺材,这倒让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陈长梃未必非得带着棺材来,躺在棺中回,但是义军这种彻底平定“叛贼”的决心却是让兰州上下看到了希望。
“征西将军,这边走!”兰州参将费邑宰在前面引着路道。
陕西镇原设有总兵官一人,分守副总兵一人,分守参将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