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陈先生?”陈长梃闻声一愣不由满脸笑容道,“怎生劳烦您大驾光临?”
“我呀,天生劳碌的命儿!”陈金斗听闻陈长梃如此抬举自己,不由感慨道。
“当初跟在舜王跟前的老人儿本没有几个,马道士帮舜王坐镇中枢,赵鱼头岁数大了,奔波不得。”
“唯有你我,一个坐镇一方,一个是哪里有难处,哪里顶上,吃遍百般辛劳!”
好家伙,你这是给我卖老资格呢?
陈长梃本是场面人,哪里不知陈金斗心思,顿时有几分哭笑不得。
不过陈金斗说得也是事实,除了刘应贵、宋献策以外,单论老资格,哪个又比得过他?
“陈老,里面请,里面请!”陈长梃虽然心里对他颇不以为然,面上功夫却也周到。
“哎,一起请,一起请!”陈金斗扯着陈长梃衣袖笑道,“客不欺主,岂敢占长梃之先?”
两人客套了一番,这才联袂走人了客厅。
等到两人坐定,陶氏奉上了茶水,陈长梃这才放低姿态问道:“不知舜王有何旨意,还请陈老教我!”
“哎,哪里哪里,我可不敢当,若是你看得起我,喊我一句‘老哥’便是。”陈金斗自知陈长梃在张顺心里的份量。
既然在外面陈长梃给足了自己面子,那么他不介意给足陈长梃里子。
“这是舜王写给长梃书信,你且看看再说。”
“甘肃土司造反?”陈长梃打开书信草草瞄了几眼,不由惊道。
“知道了吧,这就是我所说的天大的功劳!”陈金斗扯着嘴笑道。
“几个坐地户而已,算什么天大的功劳?”陈长梃见陈金斗不再作做,不由奇怪道。
“就是因为对手是坐地户,所以才是天大的功劳啊!”陈金斗若有所指道。
“那……舜王的意思是?”陈长梃一愣不由连忙追问道。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陈金斗神秘一笑道。
“哦?”
“东祁、东李外加鲁氏三个土司虽然实力强劲,其实不过三四千精锐而已。”陈金斗不由卖弄道。
“任凭他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
“故而其关键不在消灭反叛土司,而在于如何慑服众人,使甘镇为我所用,而非为我腹心之患!”
“这……我明白了!”陈长梃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舜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其一曰:茶。”陈金斗闻言笑道,“彼辈但为掮客,借大明法度,私茶而卖好番人,从中牟取暴利。”
“如今舜王已经下令禁绝私茶,但招商人自行售卖,以争夺番人之心,孤立彼辈。”
“其二曰:威。威行边陲,不在严刑峻法,残酷暴烈,而在功必赏,罪必罚,而反必讨平之!”
“其三曰:信。有茶以利之,有威以临之,然后与其盟约,不偏不倚,公正廉明,民心必可用也!”
“舜王英明!”陈长梃闻言不由朝西拱了拱手道,“末将这就下令整顿人马,明日便能出征!”
“这……这么快?”陈金斗也曾跟随李际遇左右,甚至深知大队人马行军的困难。
“我固原之地,据三边之后,本不临敌。”陈长梃闻言不由笑道。
“之所以设此雄镇,蓋与其他诸镇互为表里,以备非常也!”
“故而自我到任以后,抽调精锐,编制花名册,随时点名集合训练,以备有警。”
“如今我已经编制两千精骑,只需简单准备以后,便能即刻出发!”
“好,好,舜王果然没有看错你!”陈金斗不由拊掌道。
“实话与你说吧,舜王一则担心你鲁莽,坏了大事,二则担心你毫无准备,拖延时日,三则担心你出征以后,固原无人主持大局……”
“长梃明白了,这便召集诸将,让他们拜见陈老!”陈长梃闻弦而知雅意,顿时明白陈金斗这是担心自己走后,他镇不住场子。
“不用,不用那么麻烦!”陈金斗笑道,“别个我都不怕,怕只怕那魏从义素来桀骜不驯,不肯听命与我。”
“既然长梃有意经略甘镇,何不带上此人,我也好约束众人!”
“这……舜王命他在此编练新式骑兵来着……”陈长梃不由迟疑道。
“编练多少了?”
“大约千余骑,尚不知效果如何!”陈长梃老老实实道。
“着,你何不告诉他正好借此机会练兵,检验一番再作定夺?”陈金斗不由笑道。
“这……也是啊!”陈长梃沉吟了一下,不由点了点头道。
“既然这般,那我把张如靖留给你,也好有个人帮衬一下!”
“好说好说!”陈金斗不由笑了,“正好让他帮忙训练剩下骑兵,尽量不耽误新式骑兵的组建之事!”
好吧,正话反话全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陈长梃摇了摇头,不由高声喊道:“来人呐,给我尽快买一口上好的棺材,明日本将出征要用!”
“陈将军,您这是?”陈金斗闻言顿时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第102章 鲁土司
“父亲,这事儿你们真的有把握吗?”一个面目稚嫩的少年向一个颇具威严的中年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那中年人长的高大魁梧,虽然身上披了一件儒服,却仍然挡不住那一股发自骨子里的剽悍之气。
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连登鲁土司家主鲁允昌。
在万历二十八年,其父鲁光祖告退以后,鲁允昌便袭为指挥使,成为鲁氏土司家主,至今已经有三十五年,因而具有很高的威望。
然而,自大明开国之初,其祖脱欢投靠明太祖朱元璋以来,已经历经九世。
鲁氏历代家主通过联姻、战功等一系列手段,暴霜露、斩荆棘。
好容易使得连城鲁氏由一个小小的百户之家,成长为一个名震西垂的甘肃镇第一土司。
这鲁允昌接任家主之位以后,殚精竭虑,见天下风云变幻,自然也对鲁氏的前途忧心忡忡。
若是鲁氏还是当年哪个世袭百户之职的小土司,那自然一切休提。
只是如今鲁土司已经是甘肃镇中第一土司,实力使然,若是鲁土司不赶快站队,那么日后胜利者一方无论是谁,都轻饶不了他们鲁氏。
也正因为如此,鲁允昌在起兵之前,日夜剖析鲁氏在其中的利害关系。
其一,从明还是从秦,这是一个大事儿。
一旦一步踏错,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其二,连城鲁土司家大业大,哪怕除却治下土民、番民,但家中老小族人都足有千余口。
若想维持这偌大的家业,除了权势以外,必然需要大量的财富来维持相应的身份地位。
他们的走私贸易是否还能继续维持。
其三,连城鲁氏已经触摸到土司的天花板,要想更进一步,鲤鱼跃龙门,也只能拼死一搏。
“世界上的事儿,哪有什么十拿九稳的道理?”鲁允昌闻言不由冷笑道。
“我叫鲁允昌,在这甘肃镇地界上,大小也算得上土皇帝一个。”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我鲁氏允许,哪个敢昌?没有我鲁氏点头,谁个敢让他亡?”
“只是若是把目光放远一些,我等又和那治下土民、番民有何异同?”
“我鲁氏满门忠贞,九世热血,才换来这偌大的家业。”
“可是若有一天,更大的‘土司’看咱们不顺眼,那么是昌是亡,不也在人家一念之间罢了!”
“父亲!”儿子鲁宏闻言,不由大吃一惊。
什么叫“更大的土司”?作为甘镇第一土司,说出这话来,明显就指代“秦”、“明”两股势力。
别看这些土司大多数出身异族实际上不过一两代就改汉姓,读四书五经,几乎与汉儿无异。
那些忠孝节义、君君臣臣这一套,他们甚至比一些汉儿还要认同。
那大明皇帝本又是鲁土司的君主,鲁允昌说出此话来,简直是大逆不道。
“你啊,还是太年轻!”鲁允昌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道。
“岂不闻‘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的道理?”
“父亲,慎言!”鲁宏闻声顿时脑门冒汗。
“瞧你那点出息,就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对你实话实说!”鲁允昌不由不快道。
“这一次我联系东李、东祁两家,共同起兵。”
“明面上的口号是,剪灭虏寇,恢复华夏。其实我们的心思是割据青甘,效法张轨!”
“这……这,父亲大人,杨应龙、奢崇明、安邦彦之诫就在眼前啊!”鲁宏不由心惊肉跳道。
播州之乱和奢安之乱这才过去多久,也难怪鲁宏心惊肉跳。
“此三人虽然皆是一世豪杰,奈何不明天时不明地理,安得不败?”鲁允昌闻言冷笑道。
“如今顺贼占据陕西,阻断我与朝廷往来。正是举大义用大忠之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上策,我三家连枝同气,东拒贼寇,割据青甘,以待天下有变!”
“中策,殄灭此獠,收复三边四镇,功彰后世,世代富贵。”
“下策,则据守河湟,以待时变。”
“如今贼人方据陕西,四面皆敌,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闲心、闲将、闲兵理我?”
“我观那张应辰手底下无兵无将,只有三五千贼兵支持,又能奈我何?”
“即便贼人大举征讨,我等只需固守便是。稍微延耗些时日,彼辈便会不战自退!”
鲁允昌说的很明白,他们这一次起兵,一则“秉大义”,二则“得实惠”,百利而无一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只要高举“忠义”的大旗,成则割据一方;不成焦头烂额的“顺贼”也当无暇西顾。
“若是我等从贼呢?”好个鲁宏,不愧是鲁氏土司培养的接班人,很快就从道德束缚中摆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