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志峰是宇文承朝的心腹,而且也曾在白虎营与袁尚羽共事过,自然是熟悉无比。
“此人昨夜斩杀了侯府四名刀客。”莫苍行自然瞧出袁尚羽的目光盯在宁志峰身上,淡淡道:“罪大恶极,我知道袁统领与他很熟悉,不过万不能存妇人之仁。”
袁尚羽也不答话,走到宁志峰身前。
宁志峰被两名兵士死死按住,跪在地上,难以动弹,他肩头有一处刀伤,满脸血污,抬头看见袁尚羽站在自己身前,冷笑一声,道:“袁尚羽,你是否已经投靠了樊老贼?”
“识时务者为俊杰。”袁尚羽平静道:“我要为几百名弟兄考虑。而且妖后篡位,真正的大唐血脉在西陵,我是唐人,自然要效忠真正的李唐。樊侯爷答应保证我们的前程,宁志峰,我和你是熟人,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可以给你一条活路,只要你答应效忠驼皇子,我可以向莫统领和侯爷求情,留你一条活路。”
宁志峰吐了口吐沫,骂道:“宇文家对你恩重如山,大公子也一直信任你,你竟然背叛大公子。袁尚羽,你不得好死。”仰起脖子道:“老子既然被你们抓了,还真不怕脖子挨上一刀,赶紧动手。”
莫苍行在后面道:“袁统领,他既然不领情,你又何必和他啰嗦?”
“你听到了?”袁尚羽也不回头,只是看着宁志峰道:“我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知好歹,可别怪我。”
宁志峰闭上眼睛,淡淡道:“你放心,今日我死在手中,你最后也一定会死在大公子手里。”抬起头,望着晨曦苍穹,喃喃道:“只可惜没能死在战场上,实在可惜。”
袁尚羽拔出腰间佩刀,目光冷厉,猛然间挥刀砍下,正砍在了宁志峰的脖子上。
这一刀下去,一边的裴侍卿悚然变色,失声道:“饶命……!”
袁尚羽并不理会宁志峰的尸首,走到裴侍卿面前,冷笑道:“侍卿大人,如果不是你,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妖后昏聩,你们这些阉人为她干了多少肮脏之事,侯爷赐名忠义军,今日便以你血祭战旗。”并不犹豫,一刀砍下,将裴侍卿的脑袋也砍了下来。
杀死二人,袁尚羽并没有停手,又连续砍下了数颗人头。
这些囚犯,除了裴侍卿和宁志峰,剩下的人要么是昨夜中毒无力厮杀的夜鸦,要么便是袁尚羽之前的部下虎骑兵,他出手狠厉,毫不犹豫,眨眼间便砍下了一半人的脑袋。
“来人。”袁尚羽回过身,指向两名部下,冷声道:“将剩下的人全都砍了。”
在两边围观的兵士,有许多虎骑兵,这些虎骑兵未必都认识宁志峰,但被砍杀的几名虎骑兵却是自己的同伴,眼见得袁尚羽杀人的时候眼也不眨,不少虎骑兵心中生出一丝愤怒,更多的人则是扭过头去,不敢看到从前的同伴被当众处决。
被指出的两名虎骑兵虽然不愿意动手处决从前的同伴,但军令如山,心知若是抗命,袁尚羽杀性正浓,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将剩下的人也都砍杀。
袁尚羽这才吩咐人将尸首都拖了下去,走到莫苍行面前,拱手道:“莫统领,我这投名状不知道你可满意?”
莫苍行微微颔首道:“我想殿下和侯爷一定会很满意。袁将军,从今日起,这忠义军就交给你了。”大声道:“唐无痕!”
便见得人群之中快步走出一人来,到了莫苍行身前,躬身行礼:“莫统领!”
“袁将军,不知你是否认识他?”莫苍行道:“他是唐无痕,本是狼骑副统领,得到驼皇子的器重,也甘愿誓死效忠驼皇子。唐副统领很有才干,殿下将他调到忠义军,作为你的臂膀。”
唐无痕立时向袁尚羽拱手行礼:“卑将拜见将军,以后还请将军多多照顾。”
“你是狼骑副统领,忠义军中有许多狼骑旧部。”袁尚羽含笑道:“有唐副将相助,忠义军必定是上下齐心。”
黑阳城的变故,普通老百姓一时间还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夕之夜,城中出现厮杀,附近的百姓自然是紧闭大门,缩在家中,以免殃及池鱼。
等到次日再出来,街道上除了留有血迹,早就是空无一人,连一具尸首也没有。
夕阳西下,樊郡郡守府内,李驼正推着白静斋的轮椅在后院漫步。
“我已经训斥过老五。”李驼对白静斋显然很是恭敬:“昨晚那个姓秦的小子突然出现,按照老五的说法,他的刀法诡异莫测,即使是死翼骑兵,也根本无法靠近他身边。”
“这个人的运气一直很好。”白静斋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脸色颇为红润:“不过他改变不了大局,只是棋盘上一颗不起眼的棋子而已。”顿了顿,才轻叹道:“老五为人重情义,昨晚之事,你也不用太过责怪他。他当初在龟城与秦逍相处过,秦逍对他十分照顾,他放秦逍离开,也是意料中事。他既然对秦逍都能够讲情义,对你自然是忠诚不二,这样的人,绝不会背叛你。”
李驼微微颔首,眉宇间显出一丝恼怒:“只是大家老死在秦逍手中,折断了我一只臂膀,真是可恨。”
“殿下,大家老虽然跟你的时间最长,帮助你很多,但凭心而论,他并非将才。”白静斋声音平和:“你手下的七大近臣,真正能够独当一面拥有将才的,也只有老三和老五二人。大家老虽然离开,十分可惜,但也正好可以将死翼交给老三。”顿了顿,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将老三从龟城那边调回奉甘府城,派老五去守龟城,他在龟城多年,对那边的情势最为了解,由他坐镇龟城,必然万无一失。”
李驼笑道:“先生与我所想一样。我已经和老五说过,这几日他便带一队人马前往龟城。”想了一下,才道:“先生,袁尚羽是否真的可信?”
“当然不可信。”白静斋没有犹豫,抚须笑道:“此人对宇文家忠心耿耿,而且素来敬慕黑羽,我们杀了黑羽,宇文家也是因我们而垮台,这事情他总会知道。”
李驼皱眉道:“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要我将忠义军交给他?”
“因为当下最适合统领忠义军的便是他。”白静斋道:“他虽然不可信,但却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北院的人他杀了,跟随宇文承朝多年的宁志峰也死在他手里,还有夜鸦,这事儿很快就会天下皆知,他投靠我们也许是权宜之计,但这份投名状既然交出来,就已经将他的后路堵死。他现在别无选择,无论愿不愿意,都只能跟着殿下一起走。”
李驼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只是那莫苍行是否可信?昨晚他明明可以杀死苏长雨,竟然手下留情,眼睁睁地看着苏长雨趁乱逃脱,先生,苏长雨逃走,也算是留有后患。”
白静斋微一沉吟,才道:“苏长雨在长生军中虽然也有些威望,却远不能与黑羽相提并论。”
“他逃脱之后,是否会调集长生军出关?”
“长生军要调动,还需要京都那边的调令,苏长雨没有资格调动长生军。”白静斋微笑道:“不过他如果真的带着长生军前来复仇,倒也不是坏事,我们正好以逸待劳,等着长生军自投罗网。”
“那莫苍行放走苏长雨,会不会就是想让他活着去找长生军?”李驼问道。
白静斋摇头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也看不透。”他眯起双眼,饶有兴趣地看着院中的一座假山,轻声道:“这个人也不必去看透,他的目的需要借助我们的手,他从来都不是我们的仆从,只是我们的合作者。”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李驼眉宇间依然带着一丝忧虑:“但此人如果在要紧的时候不遵从我们的吩咐,日后会不会给我们惹来大麻烦?”
“你放心,他虽然性情古怪,却知道深浅。”白静斋安慰道:“只要妖后不死,他就会全力协助我们,紧要的时候,他也会顾全大局。”轻叹了一口气,但神色却满是欣慰:“咱们花了这么多年心血,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殿下,一切也才刚刚开始,以后的道路会更加艰难,但是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会鞠躬尽瘁,辅佐殿下走进京都。”
李驼一只手轻放在白静斋肩头,眼中显出一丝感激:“如果不是先生,我也不会有今天,先生的恩德……!”
“这不该是你说的话。”白静斋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是大唐皇子,恢复李唐江山是你的职责,以后所有效忠于你、帮助恢复大唐的人,都是他们应尽之责,你不用对任何人心怀感激,包括我在内。你也不必想着欠任何人的恩惠,因为这样会让你以后的判断和抉择出现错误,殿下,老臣最后再说一次,通往京都的这条路,必定是尸骨铺就,无论死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走进京都大门的人,一定是你!”
第353章 协议
夜色之中,天边隐隐有雷鸣之声。
这里是极为偏僻的乱石岗,乱石岗不远处,有一片树林,在夜色之中,林中漆黑,即使胆子再大的猎人,也不敢在深更半夜走进这片树林。
秦逍在林中。
除了秦逍,还有宇文承朝和三名突围出来的夜鸦。
那夜几人护着将军的遗体冲到城门边,虽然城门有数十名卫兵,但秦逍连杀数人之后,吓破了其他人的胆,硬是被几人打开城门,突围而出。
厮杀的血迹还在身上,几人脸上的污血早就已经凝结。
将军的遗体用黑布盖着,几人围在将军身边,良久没有声音。
除夕夜之战,可说是惨烈至极。
将军被害,许多官员和夜鸦也都倒在血泊中。
而苏长雨和胖鱼等人在侯府血战,生死如何,几人一无所知。
他们整整跑了一天一夜,只选择荒僻之路,好在黄昏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倒是将几人的马蹄印掩盖,并不担心死翼骑兵循着马蹄印追来。
而且温不道当时既然没有阻拦,至少短时间内,也不会派出死翼骑兵追杀。
几人的情绪都是低落到极点,谁也不曾想到,在唐人最重要的除夕夜,竟然会发生此等事情。
五人都是靠在树干上,那晚血战,耗费极大的体力,又连续骑马跑了一天一夜,即使是秦逍,体内也已经到了极限。
“就葬在这里吧。”许久之后,秦逍终于道。
一名夜鸦立刻反对:“不行,我们必须带着将军回关内。将军被害,此等大事,必须要向朝廷禀明,而且朝廷需要给将军隆重的葬礼。”
“现在葬礼隆不隆重,又有什么意义?”秦逍淡淡道:“将军毕生的夙愿,就是保护西陵一方平安,如今他虽然走了,但我相信他还是希望自己留在西陵。”
夜鸦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等到西陵重归大唐,我们会迁走将军的遗体。”秦逍道:“可是现在我们只能让将军在这里安息。”看向宇文承朝,问道:“大公子,你是什么意见?”
宇文承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颓废。
他从前即使在最凶险的时候,也都保持着不屈的斗志,但此刻看上去却是意志消沉,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你们决定。”宇文承朝终于道:“葬在这里也好将军即使离开,依然守卫着西陵的疆土。”撑着站起来,道:“将军的遗体安全了,我也该走了,秦逍,这里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里?”
“回黑阳城。”宇文承朝眼中终于现出杀意:“樊子期还没死,白静斋还没死,还有胡驼,还有大鹏,这些人都要死。”
秦逍冷笑道:“大公子是想一个人回去报仇?你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杀回黑阳城?”
“万幸?”宇文承朝眼中显出愤怒之色:“是我害死了将军,我生不如死,你觉得我活下来很幸运?”
秦逍也站起身,看着宇文承朝道:“所以你想回黑阳城去送死?”抬手道:“大公子,你既然这么想死,那就一路走好,樊子期应该正等着你往他的网里钻,你自投罗网,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承朝听得秦逍语气之中带着嘲讽,猛地冲上前,揪住秦逍衣领,怒道:“你说什么?”
秦逍面不改色,淡然道:“我让你赶紧去送死,你听不明白?”
宇文承朝目龇惧裂,却终是松开手,转身要走,听得秦逍在身后道:“你要走可以,将军送给你的虎翼刀,难道你也要拿去送给樊子期?”
宇文承朝身体一震。
“将军命令过,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你都不得自尽,你现在去送死,与自尽有何区别?”秦逍盯着宇文承朝宽阔的后背:“将军送你虎翼刀,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让西陵重归大唐,虎翼刀伴随他半生,最终交给你,可见对你寄予厚望,他还嘱咐过你,等西陵回归大唐之后,你这把刀还要还给他老人家。”声音陡然变的冷厉起来:“你将将军的话当作放屁吗?”
宇文承朝身体晃了晃,拔出腰间虎翼刀,身体微颤,终是颓然地坐倒在地上。
“宇文家已经不复存在。”宇文承朝有气无力道:“虎骑也定然被樊子期他们控制,我们要人无人,要钱无钱,如何收复西陵?”
秦逍走到宇文承朝身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可是我心中的大公子,从来不会因为任何挫折而意志消沉。大公子,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不将西陵收回,不杀尽那帮人,我们都没有资格死。”
宇文承朝扭过头来,秦逍微微点头,道:“还有长生军,还有朝廷,还有……澹台悬夜,将军被害,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觉得朝廷会发兵西陵?”
“我不知道。”秦逍冷笑道:“可是大唐帝国的将军被谋害,我们的皇帝陛下如果无动于衷,如何向大唐军民交代?我听说澹台悬夜深得皇帝器重,他与将军是结拜兄弟,如今将军被害,澹台悬夜难道无动于衷?只要他能够说服皇帝,调兵出关,我们就可以与樊子期一决雌雄,如果那时候战死沙场,即使没能杀死那伙人为将军报仇,也不会太窝囊。”
宇文承朝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朝廷不会无动于衷。”握起拳头,冷笑道:“将军麾下的长生军骁勇善战,他们一定会请命出关,只要朝廷调动长生军,樊子期他们也就活不长了。”
秦逍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这是什么意思?”宇文承朝疑惑道。
一名夜鸦也忍不住道:“只要朝廷准许长生军出关,定能为将军报仇。”
“你们有所不知,昆仑关外,此时已经集结了数千精锐。”秦逍道:“他们是兀陀八部挑选出来的精锐,如今就驻扎在驻马湖一带,距离昆仑关不过三天路途。而且昆仑关的守军已经叛国,他们封锁关隘,并不让兀陀骑兵集结的消息传入关内。”
宇文承朝和三名夜鸦都是脸色大变。
“兀陀人要攻打西陵?”宇文承朝下意识道:“他们真这么快的动作?”
秦逍摇头道:“区区几千人就想攻打西陵,兀陀人还没有那么愚蠢。昆仑关守将叫做殷不破,大公子可认识?”
宇文承朝点头道:“认识,他本就是西陵人,驻守昆仑关的几百人,几乎都是西陵人。”
“我从他口中知道,那批兀陀人并非意图进犯西陵,而是受人雇佣。”秦逍眸中闪着寒光:“当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人雇佣了他们,虽然知道西陵可能有什么变故要发生,却没有想到会是樊子期那伙人作乱。现在看来,那支兀陀骑兵,应该就是樊子期这伙人所雇佣。”
宇文承朝只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樊子期他们雇佣了兀陀骑兵?”
“如果我没有猜错,樊子期他们敢作乱,底气就是来自兀陀。”秦逍缓缓道:“若非如此,他们又怎敢谋害将军,让西陵处于两面受敌的状况?这伙人已经与兀陀有勾结。”
宇文承朝倒吸一口寒气,握拳道:“他们疯了,竟然要将西陵拱手送给兀陀人……!”
“不是。”秦逍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樊子期也未必真的是要将西陵拱手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