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才去看那人。
那是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身形高大,穿一身玄色衣袍,头发规规整整地束着,发顶之上戴着个金丝冠。
金丝冠上错落点缀着十数颗洁白的小珍珠,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中间一颗大珍珠,大珍珠浑圆洁白,大如龙眼。
他生得浓眉凤目,容颜甚是俊美,嘴角向下撇着,面如寒霜。
他被云轻一剑挡住,这会儿似乎也有点意外,银枪往后撤了撤,说道:“出来打!”随后退出殿外。
云轻提剑迎上,笑道:“好啊。”
半夜出现在城主府、衣饰华贵、使银枪、还有一双与楚言禾相似的凤眼。
云轻已经猜到此人是谁,不过她这会儿也被激起了斗兴,确实想领教一下这位城主的枪法。
是以云轻只用了外门功法与他比斗。
一时间枪如游龙,剑如寒钉。
对方一条银枪使得大开大合,浑厚有力,耳边全是他舞枪带起的风声,云轻灵巧如猿猱,辗转腾挪,试探了几回合,卖了个破绽。
眼见他枪尖挑过来时,她把剑尖往地面上戳了一下,随后借力凌空,整个身体几乎横起来,脚尖踢向他腰间。
哪知他却也是在卖破绽,她横过身体时,他瞬息间已经变招,枪尖同样往地上一戳,整个人扶着枪尖翻到空中,躲开她的袭击,同时一掌拍下。
云轻坠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滚,速度快如车轮。躲开他这一掌后,她翻身站起来。
男子从空中潇洒落下,站定,挽了个枪花,冷冷地看着她。
云轻收剑入鞘,笑眯眯的朝他一伸手,“你掉东西了。”
她掌心间,赫然躺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
男子面色一变。
江白榆立在西偏殿的屋顶上,抱剑看着天井里的比斗。
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发丝狂舞,他看到云轻递还珍珠的这一幕时,忽然嗤地一声冷笑。
家庙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许多
人举着火把朝这边跑动,一边跑一边喊道:
“进贼了!快抓起来别让他跑了!哪个狗娘养的敢进咱们城主府偷东西!”喊得很大声,可以起到互相壮胆的效果。
原来他们的打斗声早已惊动了城主府的家丁。
不止家丁,楚言川与楚言禾也听说了,大半夜的跑来看热闹。
楚言川穿得比较随意,楚言禾则披着个披风,裹得像个粽子,身后追着四五个丫鬟。
楚言川还在唠叨说她不该来。
楚言禾满不在乎道:“来都来了。”
说着掩嘴打了个哈欠,走进家庙,看到家庙内情形,楚言禾呆了一下,“爱哥,我是没睡醒吗?大哥在家庙偷东西啊?”
楚言川扶了扶额,心想你宁愿怀疑大哥都不怀疑云轻吗……
他走过去说道:“大哥,云轻,你们在这做什么?”
男子愣了一下,“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位修道的朋友?”
楚言禾点头,“是啊,云轻姐姐都已经答应教我剑法了。”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男子沉默片刻,走过去从云轻手中拿回珍珠,有些别扭地说道:“在下楚言章。”
云轻笑道:“楚城主,久仰大名。”
“云轻娘子,你的剑法之高深是我平生所仅见。”
“过奖了,楚城主的枪法也很高明。”
楚言章唇角压了压,没说话。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他在兵器上本就讨了便宜,还被人摘了顶上珠,到底哪里高明了?她说这话听来更像是嘲讽。
楚言禾一下又不困了,“你们打过了?”
“嗯。”
“啊,我都没看到!能不能再当我面打一次?”
楚言章皱了皱眉,“胡闹。”
楚言川问道:“云轻,你怎么半夜跑到家庙来?这里可是有什么问题?”
云轻点了点头,说道,“出去说,”她抬头朝西偏殿的屋顶上望去,眉眼弯了弯,“白榆,走了。”
江白榆纵身跃下,面如白玉,姿容冠绝,仿佛神仙临世。
楚言川掩着嘴悄悄在楚言禾耳边说了句话,楚言禾凤眼微眯,目光在江白榆身上定了定。
一行人于是离开家庙。
他们离开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家庙正殿的房梁后,无声地探出一只毛绒绒的猫爪。
猫腿是黑色的,只有小爪子是圆滚滚的一溜白毛,像是戴着个白色的手套。
柔软毛绒的白色小猫爪重重地一拍红色的梁木,随后一道少年的声音愤愤响起。
“晦气!”
第40章 愤怒 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委屈,酸酸……
“云轻姐姐, 你说府里进了妖怪?!”
“嗯,”云轻面容严肃地点点头,“我应该没有看错。”
此时几人正坐在一间花厅里, 丫鬟们上了热茶与夜宵点心。
云轻端着一杯茶,继续说道:“我一路追它到你们家庙中, 便失了踪迹,搜查时恰好遇到楚城主。”说完, 悄悄打量楚言章。
楚言章用食指的指侧轻轻刮了刮下巴边缘, 察觉到云轻在看他,他别扭地收回手, 说道:
“我在处理公文, 听到屋顶有人经过,便出门追上去查看,没问清楚就动手,是我不好。”
云轻能理解楚言章。设身处地想一下,一个陌生人半夜跑进自家家庙里翻祖宗牌位, 那真是太鬼祟了, 怎么打都不为过。
她笑着摇摇头, “楚城主太客气了。”
楚言川说道:“大哥, 你也太辛苦了,公文又处理不完,还是要好好休息。”
楚言禾像是想到了什么, 一脸焦急地看向楚言章,“大哥,它真的来了!”
云轻眉毛一挑,问道:“你们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楚言川解释道:“我们不知道。但是去年有个云游的道人路过此地,在路上见了大哥, 说大哥二十七岁这年会有劫难。就是今年了。”
楚言章眉头蹙起说道:“一个江湖骗子的鬼话你们何必当真。我一生光明磊落,不怕什么邪魔外道。”
云轻本来还想问他要八字算一下,见他如此说,便打消了主意。
这位楚城主说得也有道理,卜算一术,就算修为再高,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总会留有一丝变数,相传这是当年伏羲画卦时留下的一线生机。
楚氏兄妹毕竟待他们不错,云轻想了想,说道:“劳烦拿一把红丝线来。”
丫鬟很快端着个托盘走进来,江白榆知道云轻要做什么,朝托盘一伸手,说出了他走进花厅之后的第一句话:“我来吧。”
云轻一想也好,白榆修为毕竟比她还高。
江白榆手拈丝线,眉目低垂,轻声吟诵法诀。细密的低语在寂静的室内回荡,楚言禾屏着呼吸,听着这神秘低语,心神一恍。
施法完毕,江白榆将丝线放回托盘,那丫鬟转而端着托盘送到楚言章面前。
江白榆:“将此丝线系在手腕上,普通妖物无法近身。倘若你被厉害的妖物袭击,我们也能很快得知。”
楚言章点头道,“多谢。”
此事一毕,云轻又说起另一事:“你们的家庙里东偏殿神龛中坐的是哪一位?往常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神像。”
楚言章答道:“此是我楚家祭祀的一位家仙,来历神秘,年代已不可考,我只知他叫’倾城子’。”
云轻心想,头一次见识这么自恋的道号。
“他为什么没有脸?”
三兄妹皆是茫然摇头。
云轻与江白榆对视一眼,便不再多言。
——
次日一早,浮雪和程岁晏起床后,四人一起吃早餐,云轻把昨晚发生的事与他们说了一下。
浮雪拿着一个做成牡丹花样式的馒头,一片片扯着层叠的花瓣往嘴里送,一边说道:
“什么人呀,给自己取个’倾城子’的道号?那以后等我悟道了,我要叫’天仙子’。”
程岁晏笑道:“那我悟道时要叫’美男子’。云轻,你要取个什么道号?”
“我没想好,”云轻摇摇头,而后笑着看向江白榆,问他,“白榆,你有道号吗?”
道号一般都是悟道之后自己取,有些人不满意还会更换道号。云轻相信以江白榆的修为,他肯定已经悟道了,只是不知道取没取道号。
江白榆一看她笑吟吟的眼神就觉得没好事。他确实还没取道号,于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云轻:“我送你一个道号吧?”
“嗯?”
“以后你就叫——香香公子。”
“哈哈哈哈!”程岁晏和浮雪捧着牡丹馒头大笑。
江白榆眉角一跳,作势要拔剑,“你个流氓,吃我一剑。”
云轻笑嘻嘻的,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息怒息怒。我有正事要说。”
江白榆视线扫过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说。”
“脸上空白的家神,让你们想到什么?”
浮雪搅拌着一碗放了桂花蜂蜜的米粥,答道:“我只能想到无相道。”
江白榆点头道:“我最先想到的也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