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冷淡的呵斥打断了叶止戈的思绪，他从桌子上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倒在了桌面上。
　　他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话，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不需要说完全名，你只需要透露出一个字就行。”戴着兜帽的贤者化身依旧坐在他的对面，“这些东西会闻着味过来。”
　　叶止戈发现桌面上多出了一盏金鱼灯。
　　一个小巧精致的，大概巴掌大小的圆形玻璃缸放在白色的圆桌正中央。
　　里面游着一只红色的小金鱼。
　　玻璃缸里是没有水的，金鱼也并非是全然的金鱼，它的尾鳍看上去像是一抹金红色的云霞，又或者是烟气。
　　小金鱼散发的光辉将那些奇怪的东西挡在外面，叶止戈听到许多刺耳的尖叫声响起，它们本该是尖锐的，却在穿透那层光晕的时候仿佛被过滤了一次，来到他耳边的时候，只有短促的闷响。
　　叶止戈揉着太阳穴问道：“那是什么？”
　　“……是意识世界的被遗忘者们，没有人想起它们，于是便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顾观澜拨弄着小金鱼回答。
　　“它们会被任何具有自我认知的人所吸引，看到它们的人，会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所有回忆，并且被自己遗忘的回忆吞没。”
　　叶止戈看着灯火外散去的云雾。
　　遗忘……真的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生气，海格拉世界根本没有任何关于意识世界的技术，这里完全是他的盲区。
　　因为他真切的明白，自己是不具备这份资格的。
　　叶止戈看着自己的双手，现在这双手还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它们在许多世界都有，被遗忘的深层意识世界，在每个生物的内心深处都互相连接着。”顾观澜用平淡的语气歪头道：“你的世界，不会没有这份技术吧？”
　　这些东西是顾茵不久前对无尽空想之城进行日常维护的时候发现的，它们当时在啃食城市的外围墙体。
　　之前没有这种东西，很显然是深渊的通道打开更多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叶止戈的世界确实还不涉及意识海洋的层次……扎心了。
　　他决定闭嘴，再也不对拂晓的要求做出任何质疑。
　　他的认知，归根结底不过是凡人的认知。
　　拂晓一旦和他计较，甚至能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叶止戈深切感受到了在半小时前自己的愚蠢，为什么要以凡人的认知去质疑一个横跨无尽世界的组织？
　　“那么，你有想起什么吗？”顾观澜问道。
　　“我想起来了。”叶止戈仰头看着天空，无尽云雾之外，是神之国度，“深渊的进展，除开循序渐进之外，它们在发现难啃骨头之后，会更改世界的规则。”
　　“海格拉世界大部分是海洋，许多城市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巨大的浮岛。”
　　“很显然，全部修建浮岛城市的成本太过高昂，因为陆地空间不够，我们的城市构造都是堆叠形态，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最大程度的立体堆叠。”
　　“我刚刚想起了最重要的东西，冰川的冻结从海洋开始……但我们的能源，也来自于海。”
　　“海格拉是一个科技十分发达的世界，有着许多的出色科学家和学者……”
　　叶止戈的叙述断断续续。
　　“最初的深渊入侵里，他们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最开始，我们的士兵无往不胜，但很快，研究最高端武器的那一批人，都死了。”
　　顾观澜在兜帽下点点头。
　　蓝星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某个世界线中，白熊那边死了一大群科学家。
　　科技封锁。
　　“死去的科学家越多，我们的科技和世界规则就被解析的越彻底。”
　　“大概三个月后，它修改了我们的底层规则……”
　　叶止戈抬头看向面前笼罩着兜帽的贤者化身，身上散发着深深的无力感：“我们的世界，禁止燃烧。”
　　火焰从他的世界被抹去，彻底消失了。
　　30%。
　　顾茵十分确定，这就是海格拉世界的通道开启程度30%。
　　在全都是冰川的世界禁止燃烧……
　　意味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再不存在洗热水澡，喝热水，以及吃一口热饭。
　　简单的基础枪械都将失效。
　　火力发电厂全部报废。
　　武器封锁，能源危机，加上冰川世界冷食冷饭的打击，这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哪怕再有钱有权的人，都没办法在这个世界喝上一口热水。
　　这点对于幸存者们的士气是致命性的打击。
　　顾茵看向自己快要加载到30%的进度条。
　　1月1日啊……
　　不到一周的时间，太短了。


第152章
　　“把你所有能想到的东西全部告诉我。”顾观澜将双手放在桌面上，“除开这些，你应该还遇到过别的事。”
　　深渊是混乱与混沌的聚合体，叶止戈在深渊呆久了，被影响后忘记了许多事。
　　刚刚他被意识世界深处的遗忘者刺激，全部想了起来，但他本身是个没有任何超凡能力的普通人，深渊造成的变动，很多时候能扭曲人的认知，使人下意识忽视。
　　顾茵自己就中过招，贪狼山事件的时候，她越想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越对自己面前的线索视而不见。
　　叶止戈问：“所有吗？”
　　顾观澜拨弄着金鱼的尾巴，金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云顶之上：“是的，所有，你所有能想得起来的事。”
　　“大海被封锁了，所有的海底监狱都被关停，那些没办法处理的罪犯无处可去，最后全部被处以死刑……”
　　“心理医生的收费变高，许多人都得了精神疾病，网络诊所上心理咨询师的预约几乎全部排满……”
　　“对了，平民窟还安装了灯，之前路灯一装上就会被那些流氓和混混打碎，这次他们自己凑钱安装的灯，每天还在路灯下巡逻，这件事因为太奇怪被报道过……”
　　“所有天然食品价格暴涨，我有一个同学的父母是做食品生意的，他说他们家好久都没进货过了，但他们家的商品销售量还是很高，不知道原材料到底是哪里来的……我看他们家的公司信息上，实际所有人的信息改了……”
　　叶止戈说得很乱，甚至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能听出来，他的信息来源大部分是被筛选过一次的新闻。
　　能筛选到最后给omega看的新闻，都是这个样子……
　　“海格拉原本的宗教信仰是海神海德拉，也是唯一被官方指定的宗教，毕竟我们的资源型城市都是浮岛，如果遇到海啸基本就没了，除此之外的教派都是邪-教……”
　　叶止戈说着，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眉毛越皱越紧：“联邦官方……承认了几个教会……在半年之内，承认了至少五个正神教会……”
　　“哦对，我有一个追求者，她是海格拉世界南半球的，我在北半球。”叶止戈在自己的记忆之中还扒拉出来了一点东西，他显得有些恍惚，但不是失恋的那种恍惚，更像是失联的那种：“她家属于某个城市的顶级家族，但现在我想不起来她家的名字了，我……甚至连那个城市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叶止戈一直都在冷静的回忆，现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抱歉，你能理解吗，我不好表达我想说什么，我记得这个人，以及和这个人经历的一切，我想不起来我喜不喜欢她，但她是白玫瑰之塔分配给我的对象，我毕业后大概率会和她结婚。”
　　叶止戈现在才渗出冷汗，“但是我想不起来了，连带着这个人，她的家族……她所在的城市，我记得和她一起聊过天，看过电影，但仅此而已，我只记得和她做过什么，这些做过的事就像是电影票的电子票根一样，除了这个票根，我什么都没留下。”
　　“没有内容……连带着那座城市，连带着整个南半球，我都想不起来了……”
　　叶止戈的手越握越紧，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极为后知后觉的惶恐。
　　“我记得南半球有多少城市，记得南半球有什么特产，但是具体的东西，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了，电子IP……”
　　顾观澜撒了点鱼食，金鱼游走进食时闪烁的光芒具有镇定的效果，让急剧呼吸的叶止戈缓和了下来。
　　“消失了。”他最后镇定又平静的，用绝望的眼神看向对面的贤者化身：“整整一个半球，他们在网络留言的电子IP地址消失了。”
　　“半年，海格拉没有一个南半球的人发言。”
　　这是极为明显，但他当时却怎么也没有注意到的异常。
　　当他注意到这点的时候，迟来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心脏。
　　没有任何的新闻报道，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整个世界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直到今日为止，叶止戈才绝望的发现，他原先的世界就像是一个毫无所知且极为迟钝猎物，直到进入猎人的陷阱中央，都一无所觉。
　　“你对这座山有印象吗？”顾观澜拿出《悬崖》这幅画的照片问他，这是顾茵重新拍摄之后又用AI处理过，现在只能看得到大致山脉的照片，上面的冰川都被涂色修改成正常的树木，依照冰川的轮廓，顾茵复原了山体。
　　“我有，这是海格拉世界的最高峰，一座死火山，还是海神圣殿的所在地，这座山……”叶止戈顿住了。
　　一直没能流下的冷汗滑落下来。
　　“……在南半球。”他最终说道：“好奇怪啊，这里是海格拉知名的旅游圣地，有许多的画家都曾经到这里写生过，为什么我对这座山毫无印象了……”
　　他的思维陷入了混乱。
　　不过数分钟时间，他就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你回去睡一觉吧，醒来就没事了。”顾观澜将鱼缸盖上盖子，施加暗示与催眠。
　　叶止戈的身影在无限空想之城中消失。
　　恐怕南半球整个都被冰川吞噬了，被吞噬之后，那些人连带着城市都被遗忘。
　　海格拉世界投影的冰川，这边投影的森林吗……
　　顾茵闭了闭眼，海格拉到最后简直千疮百孔。
　　削减规则，以及添加规则。
　　深渊绝对加了某些黑夜之中的规则，在没有光亮的地方会发生不好的事之类的，那精神疾病又是怎么回事？
　　顾茵感觉到了强烈的既视感，深渊添加的东西，大概率和祂投放的东西一样，是吞噬了某个世界之后获得的规则。
　　她的视线移向自己的MOD库。
　　怎么感觉和MOD库有点相似？
　　这个MOD库，到底是从哪里扣出来的这么多M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