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夷离堇连腰都直不起来,脸上汗出如浆,“唉哟,唉哟”呻.吟不止,被幽州宫里的小宦官扶了出去。
温凌一言不发,转回自己的位置,低头在唾盂里不知吐出了什么。而伪帝和南院夷离堇亦是面面相觑,拿着手上的饼不知所措。
圊厕离得应该不很远,因为大家很快听到了惨烈的呼痛声,还有那个小宦官惊吓地喊叫:“来人!快来人!夷离堇晕倒了!……”
温凌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盘髓饼,对翠灵说:“你何不来亲自尝尝滋味?”
翠灵脸色煞白,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但也并无迟疑。她到温凌面前,毫不犹豫地抓起髓饼,大口吃起来。吃了好几口,她的手腕被温凌抓住,温凌说:“金碟里那份饼,吃给我看。”
第40章
翠灵勉强地笑道:“大王是在怀疑我么?”抽出手,转身到伪帝面前,怨毒地盯了一眼,无声地叹息,抓起他碟中髓饼,亦是大口大口地吃,嘴唇嘴角都是油腻,一时咽不下去,憋得脸通红,而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转。
温凌笑道:“陛下看到了?去去疑罢。小王猜想,北院夷离堇大概是年纪大了,不耐油腻的食物,所以肠胃不和,拉一泡屎就好了。”
话音未落,后面传来小宦官长长的哭腔:“夷离堇升天了”
温凌眉梢一扬,而后笑道:“哦哟,身子骨真是不行啊,年纪大了必须保重,还是要清淡的吃才是。”转脸吩咐道:“宫里不耐这样的污秽,快卷了送出去。”
伪帝牙关咬得紧紧的,坐在下首很是凝重。
温凌凉薄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发作,等待着他为北院夷离堇讨要公道。
但始终没有等来,伪帝只说:“朕……有些不舒服。”
温凌咧嘴对左右笑道:“还‘朕’咧!”
伪帝深吸了一口气,说:“臣……昨日没有睡好,现在脑袋疼,求大王让臣歇一会儿去。”
温凌体贴地说:“去吧去吧,你的内宫我一点没动,凤鸾宫真是精美极了,皇后贤惠,众妃嫔娇艳如花儿似的,我也只看了看,一指甲都没碰过,你放心就是。”
后宫大概早被他审查过了,但伪帝还能说什么!讪讪笑着感谢了一番,走出门外才垂泪掩涕。
后宫是伪帝的,前朝却是温凌和他的人占领着,大殿两翼处理政务的侧殿、两庑是二院六部的行政值庐,全部被靺鞨的人霸占着,所有的文书都被检视过,重要的送到了温凌这里过目,他只嫌身边通晓汉语及契丹语的谋臣太少,梳理文书的速度太慢。最后拉了凤栖帮忙检视。
这日他又看文书到了半夜,揉着头喊:“送点酒过来。”
翠灵一直小心地伺候在他身边,这时说:“大王打算用酒提神么?”
温凌看她一眼说:“是啊。”
翠灵赔笑道:“那还不如茶。妾知道宫里茶膳局有收藏的南来的好茶饼,大王如果想喝奶茶,也有好茶砖和鲜牛乳。”
温凌笑道:“你经手的吃食,我可一个不敢沾。”
翠灵笑意凝固,好半晌才说:“大王可是妾的恩人,也是妾的依靠。”
话当然不错,温凌也很明白,没有了他,翠灵什么都是一场空。
但他依旧冷冷笑着,说:“把燕国公主叫过来。”
翠灵犹豫了片刻,凑过去笑道:“燕国公主是很美,不过大王倒笃信南梁的人?”
温凌说:“我不笃信任何人,但你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妾……做了什么?”
温凌轻笑了一声:“银碟里那张髓饼,我还留着呢,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翠灵知道紧要的时候来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王,妾也是没有办法。伪帝小肚鸡肠,妾若和大王一离开幽州,家人立时就会没命!当年不过因为我被许配给了二皇子做侧妃,他就视我全家如眼中钉肉中刺,杀的杀,放逐的放逐,发教坊司的发教坊司……一家老小何其无辜!”
温凌笑道:“你家人怎么会无辜!你当我不懂得朝廷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诀窍?呵呵,我们靺鞨虽没有这些拉帮结派的陋习,国主和勃极烈、和下面的谋克猛安的勇士都是可以把臂言欢的但人的阴微之处,我有什么不懂?!就如你,如今在这幽州宫可是如鱼得水,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你都敢了。”
“大王!”她既有三分恐惧,也有三分不甘,所以脸上可怜兮兮,又娇又弱,简直要哭了。
温凌说:“别废话了,我这会子倦得很,你别给我找不痛快!叫燕国公主来给我点茶砖茶做的奶茶太腻了。”
翠灵好一会儿答:“是。”
又含着期冀说:“大王,妾的《霓裳》练得不好,不过《阳春白雪》已经练得还可以了,大王想不想听一听解解乏?”
温凌点点头,眯着眼睛看翠灵一脸欢喜地起身出去叫凤栖、拿琵琶了。
袅袅的茶香,珰琅的调弦声,两位美人着家常的轻纱褙子,蹁跹往来,殿宇里幽幽传来两人身上的淡香。
温凌一瞬间有些温柔迟缓的错觉若是时空凝滞在这一刻,倒也未尝不好。这些年殚精竭虑、戎马倥偬、杀人无算,真是幻想着有一刻能这样停下来,享受岁月安好、红袖添香的惬意。
凤栖燃着红泥小风炉,倾听着翠灵弹奏的《阳春白雪》。
翠灵出身应当还算尊贵,但契丹人本来对女子贞静的观念就比较淡薄,加之在教坊司受苦的几年,她早已改变了心态那曲子弹得柔媚,毫无阳春白雪的清高,她的眼神亦柔媚,今日的讨好必有所求。
她又想求什么呢?凤栖想,无非是求温凌保护她的家人,或者求他不要重惩她的过错,再不然求他的恩宠,让他离不开她,从而可以得到更多。
但凤栖又想:她都有在温凌眼皮子底下下毒杀人的勇气了,为何却总希冀着这个薄情的男人呢?这个男人对她又真的恩宠和信赖吗?
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温凌问:“茶还没好吗?”
凤栖急忙说:“好了,这就分茶。”
她把茶盏递过去,温凌看着兔毫盏中雪白的茶沫与碧绿的汤色形成了纤纤兰草的模样这种技艺名为“水丹青”、“茶百戏”他笑道:“花了那么多时间搞这个,我还不是一口就喝没了?”猛吸一口茶水,有些烫,他抽了一口凉气,脸上却又是调皮的神色。
凤栖冷冷淡淡答他:“大王怎么喝是大王的事,我做茶百戏是我的趣味所在。”
温凌一挑眉,把茶盏放回她的小托盘上,说:“太烫,过会儿喝。”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她的手背。凤栖转身避开,把托盘端到一旁案几上,说:“行。我收拾烹茶的用具去。”
温凌既欣赏她的冷淡,又有些不服。他盘算了一下并州的局势,想了想凤栖的爹爹,觉得他还不着急“吃掉”这个小美人,须等并州乖乖服从,而云州如探囊取物的时候了,再安安心心“吃”她不迟,否则在他的靺鞨内部,有些话语会变得被动那些虎视眈眈的勃极烈与他们的子弟,正在等着找他的茬儿,他不能让他们抓着把柄。
而瞥眼看另一个美人,抱着琵琶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便又想到另一层,心顿时硬了。
“翠灵,你今日的曲子弹得还不错,但这不能抵消你今日的大过。”温凌说,“放下琵琶,把我的鞭子取过来你懂的。”
翠灵顿时浑身都紧张起来,好一会儿委委屈屈说:“可是……”
“别妄图撒娇,快去!”
翠灵急忙把琵琶放下,提着裙子往外走。
凤栖端着茶盘也在外面清理,翠灵过去急匆匆地低声说:“公主,要求您帮忙!”
“嗯?”凤栖看着她,“求情?”
翠灵脸色微红,说:“他跟头狼似的,要撕咬了猎物才觉得痛快。这暴戾癖性我也惯了但是到底皮肉还是怕疼的,他轻轻责打我尚能承受,打得重了也实在受不得……也烦请公主,若听我哭得狠了,过来为我求个情吧。”
凤栖说:“那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进去,他若打人,我就为你求情。”
“不不,这倒不用。”她耳朵似乎都红了,讪讪说,“他……喜欢看我可怜的模样……我……也常顺他的意。只是怕他今日生气发狠,我会受不得苦楚。所以……只能半途里进去求情,不然他就没兴致了……”
凤栖好半天才略微明白了一些她的意思,然而仍是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找不到鞭子了?!”里面传来粗声粗气的催促。
翠灵忙提声回答:“就来!”
“再迟,可仔细你的皮!”
“就来!就来!”翠灵紧了紧衣服,无声地叹息了一口,紧步去取他那杆油黑油黑的牛皮绞成的鞭子了。
凤栖耸了耸肩,放好东西百无聊赖地等着,竖起耳朵听温凌在寝殿里的动静。
溶月刚问了一句“娘子在听什么呀”,就听见寝殿里传来皮鞭破风的呼啸和翠灵的惨呼。
溶月心满意足地说:“该!看她那妖妖调调的模样,就是欠揍呢!”
凤栖说:“听说冀王就喜欢打女人,喜欢听她们的哭声。将来他要是打我,可怎么办呢?”
溶月吓了一跳,然而看凤栖平静得像在开玩笑,她又放下心来,笑道:“怕什么!娘子你是燕国公主,身份尊贵,是他嫡嫡亲的正妻;又是和亲来的,代表着两国的交好他怎么敢?!”
凤栖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翠灵的呼痛声逐渐惨烈、尖锐,随着彻心彻肺的哭泣,凤栖光听着都觉得浑身紧缩,似乎要打寒颤。
“我早些为她求情去吧。”凤栖说,“这动静太惨了,我听不下去了。”
“奴看,让她多挨两下,以后才晓得轻重。”溶月看热闹不嫌事大。
凤栖摇摇头,加了一件披帛,到寝殿外准备为翠灵求情。
“大王,”她隔着门试探着喊,“茶凉了吧?再添些热的?”
里头的鞭响停了一歇,他才说:“我热得很,就要口凉的喝。”
凤栖不屈不挠:“那么好的团茶,凉了只苦不香,大王又要说南来的团茶是骗人的东西了。热茶我都带来了。”
里面又停了一歇,她熟悉的温凌冷笑的声音传来:“我不让你进来,是为你好。”
凤栖说:“你不累么?歇歇吧。”
温凌笑声越发冷:“行啊,打够了,也该歇歇了。翠灵,是不是呢?”
半晌,翠灵没有回答。
凤栖好像听见喘着气胸脯起伏的声音,声音非常奇怪,不是寻常痛苦喘息的声音。
温凌在说:“翠灵,你和她约好的吧?她打断我的兴致来为你求情,就有用了?能救你了?”
凤栖咽了口唾沫,还是硬着头皮说:“那……我进来了。”
“门没锁。”
凤栖侧身用肩膀推开寝殿的门,而后一哆嗦,手里的银茶盘“当啷”落在地上,那闪着紫光的兔毫盏发出玉碎一样的破碎声。
第41章
翠灵的脖子里宛如缠着一条乌黑发亮的蛇,勒得她脸色发紫,发不出声音,双手徒劳地抠着,两条腿徒劳地蹬动。
那“蛇”的首尾掌控在翠灵身后那个男人的双手中。他脱去了上衣,露出一身白皙的腱子肉,臂膀在使劲,肌肉绷得跳动起来一般,脖子都变得又粗又硬。
而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的笑容,好像他被蛇的灵魂附着,完全冷血无情。翠灵的鞋子蹬掉了,一双粉嫩的脚丫在地板上蜷缩着,最后无力地撒开。
凤栖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口一口地干咽唾沫,喉咙里火烧似的干燥,兔毫盏破碎的圆底仍在地面滚动,而那声音变得好遥远,仿佛是旧年的回忆,隐隐约约,捉摸不定。
温凌露齿笑道:“你想来求情的吧?”
凤栖又咽了一口干涩的唾沫,嘴张了张,说不出话。
温凌摇摇头说:“啧啧,我真看高了你。你还是在害怕嘛,不过也正常,要多看看,才慢慢能够适应。刀头上舐血,本就是练久了才能练出来的本领。”手上又用了三分力,低头对翠灵温柔多情地说:“翠灵,你一向伺候我伺候得不错,我今日给你痛快些谁来求情都没用的,你那点小九九我早就看透了。说实话,想利用我,你还嫩着,我并不吃美人计这一套。我本来还只是打算把你丢回教坊司去,但你居然敢在我面前对北卢皇帝下毒,胆子也大得没边了,那我可没办法饶你了。”
凤栖终于发出声来:“你这是向北卢皇帝示弱么?”
温凌抬眸凌厉地盯着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