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一碰。
王保的目光率先在她身上的衣裙间转了一圈。
是件浅翠色的裙衫,与山间苍郁的古木竹影相映成趣,也没有戴帷帽。
他暗暗放下心来,没有当着齐贵妃的面上前,而是自觉地退到隐蔽处,耐心等待,直到齐贵妃进去,马车从院门外行至他的身边停下。
“王内官怎会来此?可是殿下悠悠吩咐?”云英着实有些诧异。
她与傅彦泽分开才不过一刻,虽然他们二人行事都算谨慎,回来后,也未当众分开,而是又将车停在先前的地方,由傅彦泽先四下看过,才让她走小路回到院里。
她是算好了时辰的,趁着齐贵妃才刚醒来,还未起身的时候进自己的屋子,重新换下衣裙,再出来时,便仿佛才刚歇过午觉出来一般。
一切都做得了无痕迹。
“殿下今日难得空闲,特意出来看望娘子呢!”王保满脸堆笑,对这个起初一声不响,除了有些美貌外,再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女子,越发多了一分佩服,“方才先去了侯府,得知娘子还未回去,便又来了天清观,这才正好遇到娘子。”
云英心中正乱,没想到萧元琮今日竟会出宫,还亲自寻了过来,只好赶紧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自车上下来,跟着王保到了萧元琮的马车边。
此处是专给贵重香客们停车马的地方,四下无人,云英站在车边,恭恭敬敬行礼。
萧元琮自车中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摊开。
“云英,坐到孤的身边来。”
这句话十分耳熟,在东宫时,他曾对她说过许多次。
云英愣了愣,压下心中不是翻上来的复杂情绪,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手指握拢包裹带来的温度后,提着裙摆踏入车中。
“殿下。”
云英顺从地在萧元琮的身边坐下,一面轻声唤他,一面依偎在他的怀中。
身体的接触,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奴婢不知殿下今日要来,没有早些回府,害殿下还要到这儿来,耽误了时间,都是奴婢的不是。”
萧元琮轻笑,想起这一路来,王保总是想替他“减少麻烦”,侯府的下人们亦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到了她这儿,也生怕耽误了他的时间。
“孤的时间哪有那么宝贵?”他一手搭在她的肩头,凭着习惯,一下一下摩挲,“平日已够兢兢业业的了,今日百官都休沐,孤不过也偷闲半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带着轻微的笑意,听起来莫名比平日刻意压抑过的稳重要多了几分松弛和欢快。
可云英靠在他肩头的脑袋微抬起,目光无声地停留在他的侧面。
“殿下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她问出了一句同别人都不一样的话。
萧元琮神色一动,侧目看向她,没有回答,却问:“怎么会这么说?”
云英摇摇头:“奴婢只是觉得殿下看起来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萧元琮温和的眼角浮现一抹笑意:“为何是遇到了烦心事,就不能是高兴的事吗?”
连伺候他十几年的王保,都只以为他是高兴才会如此。
云英似乎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殿下若真的高兴,该留在宫中才是。”
能让他高兴的事,无非都发生在宫城中,与他的帝王之路有关。他若真觉得高兴,便会留在宫中,随心所欲,此刻出来反而显得轻松,那定是宫中的事让他感到压抑,或是受束缚了。
萧元琮眼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眼中温柔的底色开始变得真实。
她能懂得他的心意。
“宫中的确烦闷。”他轻声说着,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在她的鬓角落下亲吻,疲惫的眼闭了闭,“看来万事顺意,但总有身不由己。”
身为储君,他当然会有许多烦心事,但云英此刻无暇猜测他到底为什么而烦忧。
她已许久没经情事,再上一次,也只是与萧琰那完全不够尽兴的一次,再加上今日的心情太过复杂,经历了在医馆时的不知所措、浑身麻木,到现下已变成过分的敏感。
鬓角细细的亲吻,像一只只小虫的啃噬一般,带着温热的麻痒,很快钻入她的皮肉里。
太子这时候出宫来寻她,自然就是为了床榻上那点事。
云英心中还揣着事,防线更比平日脆弱许多,很快就软了身子,双臂如柳枝一般绕上他的脖颈。
模糊中,她的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看到的今日跟随萧元琮出来的人。
都是内侍和羽林卫侍卫,不见余嬷嬷的踪影。
平日太子出宫,余嬷嬷的确很少跟随,多是王保安排人伺候左右。那今日,还会备药吗?
一个朦胧的念头在心间悄悄发芽。
她白皙的面庞染上一层绯色,双眼含了水雾,亮得像映在水波中的星辰。
“奴婢以为殿下已将奴婢忘了。”
她说话时,语气平淡,没有埋怨之意,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寻常的实话,却听得萧元琮心头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是太医行针时极细的银针,一扎进去,并不觉得疼,只如蚊蚋叮咬,渐渐的,又生出一缕酸麻。
“怎么会?”他轻轻含住她的唇瓣,指尖沿着她脖颈后的脊背中线下滑,按在后背的正中间,五指收拢,她肩上的衣衫便被向后扯开,“孤时常想到你,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当初,他数度利用了她,说是出于喜爱也好,出于愧疚和补偿也罢,他也给了她从前没有的身份和地位。
本是两厢情愿的事,互不相欠,皆大欢喜。
他不该再有别的念头。
马车已从山道驶入繁华热闹的街市,不疾不徐的速度,和隔着一道帘子就能清晰听到的鼎沸人声,让车厢中的温度快速升高。
其实车内也摆了盛冰的小铜炉,并不闷热。
萧元琮一只手掌搁在铜炉上,片刻后挪开,将那一手冰凉贴在白皙柔润的肌肤间。
“啊——”
她忍不住轻吟一声,脸庞仰起,露出似痛苦又似愉悦的神色。
“好凉。”
“夏日解暑,不好吗?”
云英没有回答,咬着唇扭开脸,有些狼狈地不敢看他,可下一刻,被他含住要紧处,又绷不住了。
她干脆不过分压抑,顺着心意,稍稍释放情绪。
横竖
行走于闹市,动静不明显,至于外面的那些内侍……
她莫名有种撕开一层名为“体面”的窗户纸的感觉,本都是伺候人的奴婢,她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他们早就知道她和太子的关系,知道他们在马车中会做什么,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萧元琮很快察觉到她的变化,心中那股本就蠢蠢欲动地跳出桎梏的念头也给勾了出来。
回到侯府的时候,马车直接从侧门驶入,停在云英所住院落的垂花门外。
车里的人没有立刻下来,一阵轻微晃动后,才伸出一截光洁的胳膊,掀开半边车帘。
杌子已搁到一边,内侍们只觉双眼一烫,赶紧后退数步,将脑袋能埋多低就有多低,半点不敢多看。
萧元琮抱着云英,弯腰自车中出来。
两人的衣衫早已凌乱不堪,他的衣襟松散,露出大片胸膛,随着脚步的挪动,袍角翻飞,胸膛之前,则是她光裸的后背。
云英被他从后抱在怀里,轻薄的裙衫胡乱披在身前,勉强遮住大半个身躯,双腿则弯折着,膝窝下是他牢牢托住的手掌。
“殿下走慢些……”
她感到整个身子悬空着,唯一的依托只有他,两手无助地扣住他的胳膊。
萧元琮垂眼,瞥见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低头凑近,也不多触碰,只是走动时,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鲜红的耳廓。
“外头还有人呢,怎么不怕了?”他提起脚步,跨过垂花门的门槛时,引得她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指骤然用力,“难道想被他们瞧见?”
他的语气如往常一样温和,浓重的欲望似乎被完美地藏了起来,可说出的话却让人羞得恨不能钻入地缝。
好在,他也没有在外多逗留的意思,跨过门后,便径直进了她的寝屋。
一番纠缠。
就在眼前出现白晕,开始完全控制不住时,那个已然发芽的念头忽然开始疯长。
她慢了一拍,然后抬起双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怎么?”萧元琮也已到了同样的关头,但他素来没有用强的喜好,一时也不恼,忍着额角突出的青筋,哑着声问。
云英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却已没法说出来,只是摇头,同时又再推他。
好半晌,等二人都平复下来,萧元琮才再次问:“云英,你方才到底怎么了?”
他的语气里既有大汗淋漓后的满足,也有没得到答案的疑惑,虽还是温和的底色,但云英已能感受到他的不悦。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种时候显出抗拒他的意思。
云英沉默片刻,轻轻摇头,说:“奴婢……只是怕出意外。”
床笫之间,紧要关头,能出什么意外?无非是珠胎暗结,就像先前那个青澜一般,闹出后来的一连串事端。
萧元琮皱了皱眉,想起今日并非在宫中,没有余嬷嬷给她送药。
平日余嬷嬷几乎不当着他的面送药,是以他很少会想起此事,但这的确是他先前一直默许的。
那药本是宫廷秘方,效果极好,若是需要,直接将方子给她,让她自派人照着抓药、煎药也是一样的。
可是,看着她异常沉默的样子,他忽然不想这样做。
“你和靳昭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样防范的?”
他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云英垂下眼,不敢看他,轻轻点头:“他十分谨慎。”
二人私会,自没法准备药,只有这种法子能提防些,这是两人第一次的时候,她就格外留心此事。
靳昭虽从未主动在她面前提过,但他心里定然明白她的顾虑,所以从那之后,不必她再提醒,他会自觉控制,再情难自禁,也必会在紧要关头及时抽身,不给她留下隐患。
萧元琮的眼神有些沉。
“以后孤会留意,”他侧过脸,看向头顶的幔帐,慢慢道,“那药似对身子有损,往后还是不要再用了,孤会知会余嬷嬷。”
云英眼眶一红,轻声说:“多谢殿下。”
她感到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