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要上二层,到萧珠儿先前说好的那间朝南的宫室中,听听她到底有什么事要与他商议。
却没想到就瞧见了靳昭从那窗边翻进去,然后从里头飞快关上的情形。
靳昭不愧是羽林卫里以平民之身爬上来的小将军,身手极佳,这一点,他在许州时就稍见识过一番,只是没想到,那样的好身手会被用在这里!
他刚才分明看见了,那屋子里还有个娘子,被他搂在怀里,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虽被靳昭高大的身影挡去大半,根本看不见
那娘子的样貌,可瞧那宫女的衣裳,和一闪而过的婀娜身段,不必猜便知晓,定是穆云英!
他搭在木梯扶手上的手忍不住用力,指尖的血色迅速褪去,留下一片煞白。
此处靠近高台西侧边缘,因离宴会稍远,的确人少,若不是他嫌里头吵嚷,想寻个清净处上二层,也不会绕到这边的木梯来,更不会看到那两人的秘事。
真是胆大妄为!
他闭了闭眼,胸腔间盈满复杂的情绪,几乎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从木梯上下来,冲他行礼。
“原来殿下在这儿,奴婢可算找到了。”她恭敬地侧身让开,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公主命奴婢来迎殿下。”
萧琰沉默片刻,到底先把事情压下去,松开手,面无表情道:“那便走吧。”
宫女快步将他带至二层一间宽敞的宫室,萧珠儿已经等在门边,一见他来,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叫一声“二哥”。
萧琰一瞧她的样子,便觉不大一样,遂沉沉应了声,也不同她兜圈子,直接道:“今日使臣进京都,也算你的好日子,你怎么有心要单独见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到底兄妹一场,你应当知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萧珠儿顿了顿,望着他这副冷淡无情的模样,还是有一瞬间惧怕。
她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情,不知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发怒,更不知他到底会不会顾念兄妹之情。
可是,既然来了,便没有口都未开就直接退却的道理。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重复一遍“兄妹一场”这四个字,然后,在他的注视中先跪了下来。
“珠儿有一件事,想求一求二哥,请二哥念在兄妹一场的份上,帮珠儿这一回。”
萧琰望着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除此之外,没有太多波动。
身为圣上最宠爱的皇子,他早已习惯旁人的跪拜与奉承,即便是兄弟姊妹,也从没有人能越过他去。
那几个已出嫁的公主同她们的驸马,明明与他辈分、地位相当,每每见到他,也都得一副恭敬的模样,此刻面对妹妹这一跪,他除了皱一下眉,没有半点受不起的样子。
若是教那些文臣瞧见,只怕又要大书特书,好好参他一参了。
“有什么事,说便是,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
萧珠儿跪着不动,但也没有再行磕头之礼,就这样将心中所求说了出来。
萧琰静静听罢,没有直接点头或摇头,而是问:“你要我帮你约束母后,保护齐采女,可我凭什么?母后做什么,可从来不会提前与我商议。”
他的态度如此冷淡,萧珠儿虽有预料,到底还是有几分失望。
她想着先前同元英商议过的话,认真道:“二哥到底是母后所生,母后若是再对我母亲出手,于二哥只有妨碍,没有任何益处,不但会惹朝臣们非议,更会、更会让旁人抓住机会,大做文章,将矛头指向二哥……”
听闻此话,萧琰的眼神才有了些许变化。
“那都是朝中的文臣们会做的事,我一向不大在意。”他扯了扯嘴角,言官们的确能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不过,他不是太子,不靠扮演“仁孝明君”来让文臣们拥戴,虽然在乎他们的言论,却不至于事事惧怕。
“不过,你竟能想到这些,倒让我诧异。”
毕竟,她方才口中的“旁人”,几乎就让他一下想到太子。她平日同太子的关系,分明比同他的关系要好一些。
她当真能看清太子的为人?还是背后有其他人告诉她?
他心中一动,忽然说:“我记得大哥近来待你很是体贴,还得了不少夸赞。”
萧珠儿愣了下,仍旧没得到他的正面回答,只得如实道:“太子哥哥怕我出嫁前心中彷徨,难以排解,特意让身边的宫女日日来绣芸殿陪伴我。”
“哪个宫女?”
萧珠儿眨了眨眼,说:“是侄儿身边的云英,先前我见过她几回,颇为投缘。”
她不知道的是,萧琰其实早就知晓她与云英到底因何结缘。
萧琰的目光闪了闪,慢慢道:“我知道了,此事先容我考虑一番,待想好了再告诉你。”
说完,也不扶她,直接大步绕开,出门离去。
第64章 抱负 这么快就幽会完了?
时间太短, 两人没法得到彻底释放,只能暂时解一解相思之渴。
“不行,不能继续。”靳昭喘着气, 忍住那股刻意加快速度而带来的不满足和空虚,翻过身来仰卧在云英的身旁。
两人并排仰卧, 将窄小的榻占得满满当当,半点动弹不得, 稍有不慎就要跌落下去。
拥挤的空间里,有片刻沉默, 除了两人急促起伏的胸膛带来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动静。
“阿猊在家中照料得很好,前日阿娘说他已能扶着榻站起来了, ”靳昭摸索到她的手, 与她十指紧扣, 粗糙的腹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一下, 或轻或重地摩挲,同时不忘与她说阿猊的近况,“本想着你不能回去, 便让阿娘带着孩子过来住几日也好, 我在此处也有一间小院,可是阿娘说孩子还太小,咱们寻常的马车,自比不得宫里的那样舒适, 不必让孩子受这样的罪,若是染了风寒反而不好。”
云英仔细听着,点头说:“是殷大娘想得周到,想来下回我再见到阿猊时, 他不但能走,还能说话了。”
她知道殷大娘的好心,靳昭在这儿的小院里自然有汤泉,老人家冬日来小住,最是养身,否则圣上也不会秋日便急着搬来。
想到圣驾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京,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阿猊,云英还是有些惆怅。
她小心地侧一下身,原本的仰卧变作侧卧,将靳昭一边臂膀抱在怀里,温柔地依偎在他的肩上。
与他相处的时间也太短,那种失落的感觉也越发难以消解。
靳昭感受到她的情绪和依靠,心中动容,忍不住也艰难地侧过身去,将她抱在怀里。
好容易才分开,此刻搂在一起,他又低下头寻到她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
“等你再见到阿猊,他便能叫你阿娘了。”
云英觉得心里变暖也变软了许多。
亲吻沿着唇瓣挪到脸颊边,再到脖颈,眼看又要往下去,她舒适得眯了眯眼,模糊地问:“你今日看起来好像格外开怀,好似多饮了几杯酒?”
“嗯,”靳昭开始凑到她的敏感处攻击,闷声说,“许久才能见到一回从家乡来的人,我在京都待久了,有时觉得自己连家乡话都不会说了。”
西域地广,大小数十国,距离京都千万里之遥,沿路而来困难重重,每隔数年,才有可能派使臣往来一趟,他在京都这十年,也才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西域使臣一道入京的。
云英被他弄得毫无招架之力,脑袋里却还在一点点转。
“这一回来的使臣们,可有哪一位是从你的故国来的?”
在她的记忆里,只知道靳昭是从西域来的,却从没听他说过到底是西域诸国中的哪一个。
他在京都住了这么多年,虽然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但平日走在街头,站在人群中,偶尔还是会显得与周遭黑发黑眼的中原人格格不入。
而今日看到他与那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西域人站在一起,那样和谐,那样自然,好像这才是他的本色,才是他生来就属于的人群。
血脉中带来的烙印,轻易无法改变。
靳昭闻言,先是下意识摇头,待牙齿咬上她肩头的衣裳,又顿了顿,重新点头。
云英糊涂了:“这是有还是没有?”
靳昭不敢再将她的衣裳脱了,生怕真的把持不住自己害了她,便将脑袋埋在她胸前的衣裳间,缓了片刻,再慢慢倒回一旁。
“我生在且末,去京都整整七千里,只是,在我离开时,那儿便已陷入战乱,如今早已不复存在。”
他说到这儿,语气里有一分苦涩,“那里的数个小国,都先后被鄯善兼并,今日倒的确有鄯善国的使臣前来。”
故国之思,大周的汉人大约很难理解。
云英只能以自己幼年时离家,家破人亡,到如今无亲无故,连家也早已没了的心情与之靠拢一番。
可是家与国到底差别太大,她仍然无法完全理解这种感觉。
“只盼那儿以后少些战乱,百姓能安居乐业。”她轻声说。
靳昭的心思开始慢慢飘远。
“是啊,”他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可是,有些事是说不准的。”
云英想了想,问:“可是在担心西北一代氐羌与吐蕃的蠢蠢欲动?”
方才难舍难分的暧昧气息已慢慢退去,靳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点头说:“你怎知晓?”
西北边事还未彻底发作,朝中如今正忙着别的事,还未论到此事,她在宫中,应该没有听到什么人说起过才是。
“我近来日日陪伴公主,”云英见他眼中的惊讶,心中不禁升起一阵难掩的骄傲:“公主要和亲,如今每日听学究们讲课,你们男子要学的,公主也要学,我在旁听着,便也听进去些。”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同往日做奴婢时的温顺听话不一样的神采。
靳昭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原本的惊讶渐渐带上几分赞赏。
“云英,你很聪明,做事又果断,是个十分不简单的人。”
这一句“聪明”,并非指她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是指她愿意学那些自己从前全然不知晓的东西。
他知道,她是奴婢出身,从来没有正经上过学读过书,同在宫中长大,从小由学富五车的学士们教养过的公主完全不能比肩。饶是如此,她也能在公主身边,听那些学究讲和亲公主才需知晓的国史政事,让他刮目相看。
难怪今日见到她时,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有了细微的变化,旁人看不出来,只有他这样与她亲密至此之人,才会留意到。
方才没有多想,如今听到她说起,他才反应过来,她似乎比过去更沉着了一分。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
云英愣了下,待看到他眼中的那点惊喜与赞赏,不由又露出更深的笑意。
她也没发现自己的变化,但经这样提醒,想了想,说:“大约是因为我开始逐渐知晓你们这些男子平日都关心些什么的缘故。”
从前她是深宅妇人,每日在脂粉堆里度日,对如武澍桉这样的男子的想象也十分贫瘠,如今在公主身边听讲,看到外头的天地,稍有些明白这些男子还关心什么,自然而然便少了从前因无知而生出的惶恐。
靳昭轻笑一声,替她将又弄乱了的衣裳重新整好,说:“男子也不是人人都关心家国大事,就像女子也不是人人都做女红读女诫。”
云英看着他毫无轻看之色的面容,渐渐定下心来。
她又想起太子说过的话。
“你呢?”不知何时,她已从榻上坐起来,低头认真地看着靳昭,一只手温柔地覆在他的脸颊上,问,“我知晓你是个关心家国大事的男子,你应当也有自己的抱负才对。”
靳昭沉默片刻,对着她温柔的目光,知晓她是真心要问,自不愿拿假话来搪塞她。
他慢慢点头,再次看向头顶的天花板,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脑袋里浮现的竟是幼年时见过的广袤草场上空的繁星。
“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也不能免俗,若不是为了报答殿下的恩情,我大约会选择离开京都,在西北领兵,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