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珠儿抿唇轻笑,目光在她们两个之间来回一扫,摇头道:“我不过信口一说罢了,你们不必这样着急,还是快走吧,莫误了时辰!”
说罢,她轻甩缰绳,催马儿朝前小跑起来。
留下二人又对视一眼,松了口气,这才驾着马儿赶紧跟上。
很快便到山脚下的宫门外。
行宫到底比不得京都的宫城,正门外便是整个京都最热闹宽阔的大街,有成排的马车供人租用,此处天寒地冻,附近又都是亲贵们在城外囤的庄田,家家都备着马车,这儿的宫门外空空荡荡,除了值守的禁军,再无旁人。
幸而她提前问过,知晓宫中每隔两日都会有运送给养的马车往来于京都与清泉山之间,因东宫的用度大多是单独的,所以也有自己的马车,今日便恰有回去的车。
不过,回京都的车是空的,所以能搭她一程,来时车上载满了,再不能多带一个人,她得自雇一辆马车回来。
宫中的马车每日准点离开,云英按着约定的时刻等在山下,很快便等来了车,沿着官道一路颠簸,往京都城中行去。
运送给养的马车,自然比不上来时的马车宽敞舒适,但好在轻车简行,速度快些,压着已化了大半的积雪回程,只用了一个时辰多一刻,便到了京都城中。
外头冷极了,云英在宫门外的大街上下车,一踩上湿滑的地,便差点跌了一跤。
马车颠簸得太厉害,她浑身都被震麻了,再加上寒冷,双足越发有种木讷感,踩下去的那一瞬,一股迟钝
的痛自脚尖蔓延开来,她赶紧扶在车辕上,这才没有摔倒。
倒是也巧,先前租用的那辆马车竟然就等在一旁。
车夫顶着冬日的寒风,缩在车帘下等着一见云英出现,赶紧跳下来,拉着马儿上前:“娘子可要用车?”
由此处到怀远坊还有一段距离,自然要用车。
云英点头,惊讶道:“老人家倒是巧,恰好仍在这儿等活呢。”
车夫闻言一笑,黑黢黢的脸顿时皱成一团,说:“哪里是巧?都知道圣上移驾了,宫里的活少了大半,自不会每日留在这儿等了。是那位郎君让我来这儿等候的,他说娘子今日兴许会要用车,便让在这儿等一等。”
原来又是靳昭。
想起他,云英的心跳便止不住加快。
上回他说的话犹在耳边,每到夜里,便时不时想起,心潮起伏的同时,始终没有想好到底要如何回答他。而今日,若他也回来,便是要给出答案的时候了。
她已有多日没有见到靳昭,听闻他已被调拨至京都,带着一队人马,与南衙守备军一道分担京城护卫。临近年关,京都不但多了应考的试子,更将迎来各地方御史,以及被圣上点名召见的地方官回京述职,整个京都的守卫将比先前繁重许多。
外头有传言说太子器重靳昭,特将他调至南衙,便是要他来接武家的位置。
“那便先去西市吧。”云英笑笑,仍要像前两回一样,先去买些东西。
车夫却说:“郎君说了,东西都给娘子备好了,请娘子先去新宅歇一歇呢。”
听到“新宅”二字,云英顿时想起上回的情形,在大冷天里,不由感到身上一热,便没再说什么,上了车,由车夫沿着熟悉的方向往怀远坊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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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之外,被积雪覆盖的官道上,萧琰带着数十名亲兵,策马而来。
积雪初融,已显水渍,马蹄自其中踏过,除了蹄铁打在泥地上的哒哒声外,亦有破水之声。
寒风自耳边刮过,将萧琰的脸庞刮得通红,好好一张皇宫中养育出来的俊俏脸庞,在寒风中竟与那些常年受风刀霜剑的边地将士们有几分相似。
呼啸的风声里,身后的一名亲兵扬声问:“殿下,天色还早,咱们是否要直接往行宫去?”
天子移驾行宫的消息早就传来,如今吴王班师回朝,直接去行宫顺理成章。
然而萧琰瞧也没瞧他一眼,便直接拒绝。
“今日回府,先送折子过去,明日得诏方入行宫。”
亲兵有些讪讪,奔波多时,也想早些到行宫休养一番。但既然主人发话,他也绝没有置喙的余地,当即应了,再不多话。
然而他不知晓,萧琰要在京都逗留的原因,除了要守规矩之外,也有要等一等手下往各地探查的消息的意思。
行宫到底偏远,行事多有不便,不如京都人多自在。
第52章 答案 “我愿意。”
从怀远坊的坊门内出来, 傅彦泽径自往西市行去。
宅中灯烛、纸笔、木炭等物都已见底,该去多买些回来备着了。与他同住的乘延兄今日要去赴新结识的两位工部尚书府中幕僚的宴,本要邀他一同前往, 但他午后还要给房东家的小郎君授课,便拒绝了, 趁着晌午前后天稍暖和些,赶紧往西市去一趟。
才走出去不远, 迎面就见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沿着道路一侧朝坊门行来。
傅彦泽不经意间瞧了一眼,只觉那加厚的竹编顶棚与四周围起来的油布有些眼熟。
寻常在外接活儿的马车多十分简陋, 不会修得这样厚实,可若是大户人家的马车,又不会做成这简朴而毫无装饰的模样。
他不由多看一眼, 待看清坐在前面的车夫的模样时, 便一下想起来了。
这辆马车, 就是他刚入京都城那日, 在西市外见过的,载着那位极貌美的娘子的那辆。
而那位小娘子,也是后来在中郎将家门外遇到的那个。
正思索间, 马车车厢里, 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生得好看极了,洁白如玉,大约是天冷的缘故,葱段似的之间染着一截浅浅的粉, 与米黄的油布形成鲜明对比。
车帘被那只手掀开个角落,露出半张熟悉而美丽的脸庞。
“应当已到怀远坊了吧?”
隔得不远,附近人也不多,没有太多杂声, 傅彦泽能清晰地听到那小娘子说话的声音。
只见那张如画一般的脸庞上,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眸流转,似在打量、辨认车外的情形,不经意间,恰好落到他的身上。
同上次在西市外一样,隔着一段距离,二人四目相对。
傅彦泽愣了愣,连脚步也不禁停了。
那小娘子也愣了下,随即坐正身子,冲他露出微笑。同上次在西市外那惊鸿一瞥时的微笑不同,这一回,她显然也认出他来了。
到底在中郎将家门外算有过一面之缘,傅彦泽不好当作全不认识的样子,只得冲那马车的方向微微弯腰,算是致意。
待马车自面前完全行过,才重新站直身子朝西市去。
他的脸已悄悄红透了,脚步也比方才快了许多。
上一回,因着这位小娘子,他误会了中郎将许久,只以为中郎将是个伪君子,到了年纪,不曾正经娶妻,却养了个美妾在身边。
为此,他在路上好几回遇到中郎将,都远远躲开,不屑与其多言。
直到后来,有一回遇到另一位羽林卫的侍卫,听其说起中郎将家中境况,这才知晓那位小娘子并非中郎将的妾室,而是东宫的乳娘,为太子殿下哺育皇孙,而殷大娘怀里抱的那小儿,亦是那位小娘子先前在城阳侯府所生,中郎将只是奉太子之命,暂时照料小儿。
想起此事,傅彦泽心中便是一阵愧疚,只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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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门外,另一侧的路上,靳昭正骑着马快速赶来。
他自调入南衙军后,先前在北衙羽林卫中的差事便暂交给刘述全权负责,自己则专管京中事。
从前由武成柏掌管之事,如今有一半都到了他手上。
尽管他在京都军中行走多年,早已熟悉各处情况,且在此之前,太子早给过他暗示,让他有时间提前了解过南衙的情况,但真到了这儿,还是忙得有些脚不沾地。
一来,他是另带了一队人过来的,不但自己要在军中树威,手下的人也要适应一阵子,同南衙军中少不得有几分摩擦;二来,武成柏仍在大将军位上,虽经过武澍桉之死,整个人一下颓靡下去,仿佛老了整整三十岁,但心里也因此憋着一口气,因没有靠山,不敢明着找麻烦,可暗里却没少折腾他们这些北衙过来的人。
幸而他算是个极有耐心、极沉得住气的人,早年为奴流浪的那段经历,让他面对旁人的刁难与责难时,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到底军中是凭本事与气度说话的地方,武家虽在南衙经营多年,到底已是强弩之末,将士们心知肚明,半个多月下来,他这个新来的中郎将好歹已有了一席之地。
今日,是他算准了日子,好容易提前安排好一切,才抽出的大半日空闲,赶回家一趟。
只是,到底来不及像上回那般,先回家中收拾一番再去见云英,只得顶着一身风雪,直接去了那间新置的宅子。
角门虚掩着,他牵着马进去,将马儿留在垂花门外。
倒座房里很快有看门守院的老夫妇出来替他牵马。
这段日子,宅子修缮得七七八八,该补漆的地方都补好了,边边角角处都仔细拾掇好,连院子里的花木也全都种上了,看起来焕然一新。
不枉他提早雇了门房,日日守着,让工匠过来做活。
“郎君,娘子方才已来了,正在院里呢,老妇方才已将炭烧上了,屋里正热呢,郎君也快进去吧!”那老妪示意自家老伴儿将马儿
牵去前几日才搭好的棚子里,自己则笑着替他推门。
靳昭一听云英已来了,没立刻进去,而是先在原地站了站,低头看看身上的软甲与胡服。
方才飘了一阵细雪,胸前软甲与肩上都覆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他伸手拂了两下,拂去一手的水。
那老妪见状,又冲他脑袋上比了比。发冠间的雪花可比衣裳沾的更扎眼。
靳昭正要再理一理鬓发,那道半掩上的垂花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云英站在门檐下,冲他行礼:“中郎将回来了。”
老妪见她出来,赶紧道:“娘子怎么出来了?屋里暖着,这一冷一热地交替容易着风寒!”
她生得太好,又鲜艳妩媚,又精致动人,对于这样长在房间百姓家里的老人家来说,便像个要捧在手里的雪娃娃似的,半点磕碰不得。
“不妨的。”云英冲她露出笑容,自己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仆,哪里就那么精贵。
靳昭被她瞧着,也不再要抹发间的雪花,转头冲老夫妇二人说一句“你们也赶紧进屋取暖”,便大步跨进垂花门内。
朱色的木门阖上时,恰有一阵寒风灌进来,靳昭顺手将门闩插上,这才没让寒风将门重新吹开。
再转头时,就见云英身上的衣裙被风吹得飘然而动。
她脱了衣裳时瞧着珠圆玉润,可实则身量十分纤弱,此刻穿了冬日厚实的衣裙,站在风中仍有一分弱不禁风的模样。
靳昭瞧着,一面身体不自觉地由内而外地发热,一面又催她赶紧进屋。
仍是上回那间屋子,经这一个多月的收拾,看起来更精致了许多。只是仍旧没有成套的榻、几、案、架等家具摆设。
如门房上的老妪所言,屋里烧了炭,暖融融的,屋门一关,便将寒风通通抵挡在外。
“家具已托了可靠的木匠打造,因想买到好一些的木材,颇费了些时日才在一位南方客商那儿寻到了上好的黑酸枝,直到我从许州回来,木材才运抵京都,在工匠手里,大约还要大半个月才能做好,到时,这宅子便算彻底收拾好,可搬来住了。”
上回过来,靳昭半点没提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这一回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絮絮地说出来。
实则是心里压着忐忑,想知晓她的答案,却不敢立刻开口询问,生怕她本要拒绝,让他连多待一会儿的机会也没有。
他从来不是话多之人,更不会在旁人面前邀功,过去在军中有什么功劳,也绝不会在太子面前多提半个字,今日却试图用自己做的这些事来打动她,期盼她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