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去岁到十月里才动身,今年说是因圣上前阵子旧疾复发,才要早些去。”绿菱见她疑惑,又一把扑过去,环住她的肩,高兴道,“云英,这一回咱们也都要跟去!”
“什么?”云英一愣,随机明白过来,“咱们跟着皇孙去?”
“嗯!”丹佩拿帕子给小皇孙擦嘴角,笑道,“咱们托小皇孙的福,终于能去一回汤泉行宫了!”
“是啊,从前,殿下鲜少带宫女前去,整个东宫,只有燕禧居的宫女能有机会去,如今咱们也能去了!早听说那里盛景罕见,即便是冬日最寒冷的时节,也如春日一般温暖,这回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第45章 失落 她忽然感到一阵惶恐和失落。……
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要带些什么出行, 欢喜极了。
入宫多年,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在这座宫城中度过的。皇宫地方虽大,甚至比一些偏远的乡县都大些, 那么多宫室,常人每日去一间, 都得数年才能走完。可是,这其中真正对宫女们开放的, 不足十之一二。
她们早厌了此间景致,好容易有随驾出行的机会, 自然期待不已。
小皇孙亦感受到她们的欢喜,扶着矮矮的扶栏,颤巍巍站起来, 伸出一只手, 指向丹佩, 咧着笑的小嘴发出两个含糊的“去”字, 惹得三人一阵夸奖。
只是云英多少有些不放心,去行宫千好万好,身为皇孙的乳娘, 皇孙要去, 她也绝没有不随行的道理,却不知太子许她的每月一次出宫探望阿猊的事还作不作数。
“行宫在山阳县,往返都城应当有些不便吧?”
绿菱想了想,说:“山阳县距宫城五十里, 听说往年移驾,大约得要两个时辰,想必往来的确有些不便。不过应当也有圣驾隆重、人物繁琐的缘故,两地间官道宽敞, 修缮极佳,若是轻车简行,想必一个时辰足矣。”
丹佩看出她的心思,提议道:“这两日余嬷嬷恐要忙着安排人手收拾行囊,到六局定车马,没什么工夫,不妨等咱们到了那儿,安顿好,你再去问一问,能不能挑一两日回城来瞧瞧孩子。”
“嗯,也只有这样了。”
如绿菱所言,自当夜起,宫里宫外便都忙碌得很。
薛清絮只管燕禧居之事,东宫余事皆是余嬷嬷在操持,她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一日也歇不到两刻,连用膳时,都得听着下面人的回话。
宜阳殿里,云英三个也没闲着。
她们不但要收拾自己的行囊,更要将小皇孙的东西清点好,一一造册,交给负责的内监,再写好要提前申领,用来给小皇孙过冬的衣裳、被褥等。
孩子长得快,一日一个样,等到冬日,想必又要换一批新衣裳。加之眼下已开始学着走路,等到正月里,应当就能满地走了,保暖的鞋袜必不可少。
等这些琐事都做完,便也到了启程的日子。
九月二十一,晚秋光景里,宫门大开。
宫门外,往日有百姓们往来不断的街道早已被肃清一空,只余一辆辆宽敞华丽、精致气派的马车列于圣驾前后,排成长长的队伍。
无数皇室贵族、达官显贵,带着成群的仆从婢女,在禁卫军的护送下,缓缓启动,朝西南方向驶去。
年少的郎君们耐不住性子,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两侧来回奔腾,引得许多坐在车中的小娘子们探首观望,欢笑不断,就连道路两旁驻足翘首的百姓们都受到许多感染,幸而如今并非鲜花盛开的时节,否则那些英俊意气的儿郎,定要被娘子们掷上一身的鲜花。
云英没见过这样盛大的场景,从前武家也随过驾,只是大约怕她勾了武澍桉的魂去,这样的事从来轮不到她。如今见到,方觉心中震撼。
随着队伍逐渐前行,道路愈发开阔,在外骑马的,除了年轻的郎君,还多了不少胆大的娘子。
她们换上鲜艳的骑装,在日光下肆意驰骋,那光彩夺目的样子,看得云英一阵恍惚神往。
真好啊,这世间竟也有能这样自由自在的娘子们。
“那个好像是郑家的娘子,”给好容易在提篮中呼呼大睡的小皇孙耳边多垫了两层棉隔开外头的吵嚷后,丹佩凑过来,顺着云英的视线看过去,道,“就是国舅家中那个养女,本是——”
话说到一半,丹佩忽然停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云英。
云英却没什么尴尬之色,只是笑着接了她的话:“——本是郑家荥阳祖地族中的一位娘子,差点嫁入武家,同武家结亲的那一个?”
丹佩见她面色如常,方小心翼翼点头:“正是,从前随着昌国公夫人到过宫中几回,我曾见过,故而认得。”
上回中秋宫宴,这位小娘子似乎恰好染了风寒,没有入宫,是以云英并未见过。
她不禁又转头去看了一眼。
那小娘子看来同她年岁相当,左不过十六七的样子,一身鹅黄的骑装,坐在高头大马上,眉目间漾着开怀的笑,颇有几分爽朗洒脱之气。
瞧着一点也不像当初城阳侯府中下人们口中说的,清贵人家的娘子,眼里揉不得沙子。
不过,即便她真是个眼高于顶的娇贵人儿,云英也知道,武家人做的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听说这位郑娘子在荥阳是定过亲的,那时,她父母尚在,还未过继给郑国舅家,皇后娘娘也才是贵妃,是后来入京都前,才退了亲的。”绿菱见云英似乎并不介怀,这才将早先听来,却一直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说出来。
宫中每日出入的贵人多,自然也能将宫外的王公贵族们之间的那点事带进来,宫女们闲来无事,便拿这些事来打发时间。
丹佩显然也知道:“前几日,好似听昌国公夫人身边的婢女说,又在同荥阳那家的郎君议亲了,也不知真假。”
“竟是这样。”云英有些讶异,不知这位郑娘子先前的那门亲如何,但武澍桉着实非良配。即便他没死,那样的纨绔性子,早晚有一天会闯祸。
她不愿再想起武澍桉,便又朝外看去。
此时已是巳时,晚秋轻寒被逐渐高升的旭日散去大半,有了一丝干燥的暖意。云英趴在帘下,目光自人群中扫过,不自觉地搜寻靳昭的身影。
他是羽林卫中郎将,日常护卫太子左右,此次自然也带队前来。
不一会儿,在一众身披软甲,腰间配刀,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侍卫中,她一下就寻到了靳昭那张带着西域人独有的深邃的脸庞。
若论相貌,靳昭绝不逊色于任何人,便是在一众身材高大、面貌俊朗、气势不凡的年轻侍卫中,也十分出挑。
他肃着脸,驾马在队伍左侧查看情况,一双幽蓝的眼带着专注与警惕,有种比平日更吸引人的沉稳。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感应,他的目光自前方太子所乘的马车上略过后,便朝后看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眼就看到下巴枕在胳膊上的她。
两人遥遥对视,目光皆有闪动。
靳昭十分谨慎,目光只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便又迅速移开。
云英嘴角本就是噙着笑的,对上他时,笑意悄悄加深,却不敢如在宫外时那样放肆,她知道自己与那些能骑马的小娘子们不一样。
而紧接着,她就发现,除了自己,那些骑马的小娘子中,也有人在瞧靳昭。
与她的小心紧张不同,那些出身高门的闺中女郎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个年轻英俊的郎君。
不知怎的,她心中感到一丝难受,连忙放下车帘,不再多看。
一个时辰后,队伍在城门外的一片空旷之地暂歇下来。
小皇孙在马车停下之际翻了个身,抻抻笑胳膊,咂咂小嘴巴,竟是没醒,继续呼呼大睡。
丹佩和绿菱亦有些犯困,懒懒地跳下车,站在一旁一面活动手脚,一面看着小皇孙。云英本也欲留在此处,却忽然瞧见余嬷嬷也已下车,身边没有内监回话。
她赶紧同丹佩说了声,便匆匆上前。
“嬷嬷请留步!”
余嬷嬷停下脚步,那张严肃而凌厉的脸庞转过来,云英不敢耽误,连忙说明自己的来意。
“先前殿下开恩,准奴婢每月出宫一日,探望孩子,如今要在行宫住数月,不知此事还作不作数?”她问得急,又生恐自己太过鲁莽,惹余嬷嬷不快,忙躬身补道,“嬷嬷恕罪,奴婢本想前几日便来问,然见嬷嬷实在繁忙,不敢叨扰,这才耽误至今。”
余嬷嬷那双锐利的眼睛迅速将她打量一番,却没回答,而是指指不远处的太子车架,道:“此事我做不得主,穆娘子,你还是亲自去请示殿下吧。”
云英愣了下,正要问何时,她便又说:“眼下殿下还未走远,你去吧。”
无法,她只得在余嬷嬷的注视下,来到那辆在所有的车马中,仅次于天子御驾的那一辆车旁。
到底已在车上待了整整一个时辰,萧元琮大约也有些累了,已自车上下来,站在一旁同一位年轻郎君说话。
那位郎君看起来与萧元琮年纪相仿,眉目清秀,颇有几分敦厚文静的气质,恍惚间与萧元琮有细微的相似。只是他的脸色比本就白皙的萧元琮更加苍白,倒像是久病之人,常年待在屋里,不大见到日光的样子。
他面带微笑,侧身与萧元琮说话,先一步看到从后头走来的云英,便对萧元琮示意。
萧元琮略一转身,这才瞧见云英。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他的话音里听不出喜怒。
云英已有许久没再单独见过萧元琮,如今面对面站着,莫名有种生疏感。
“奴婢有事想请殿下示下——”
她话还没说完,前方跟随圣驾的队伍里,普安公主萧珠儿的马车便驶近停下。
“大哥。”萧珠儿从车中探出脑袋,在婢女的搀扶下,从对她来说略有些高的马车上下来,又转而对着萧元琮身旁的那为年轻郎君唤了声“秦家表兄”。
她今日穿了身青翠的褶裥裙,站在处处泛着金黄的秋日画卷中,颇有些嫩绿新鲜,同一个多月前瑟缩胆怯的模样比,已显得开朗多了。
没别的原因,只是经了中秋的事,萧琰命人给她母亲齐采女请了御医,将身子调养得好了许多,而郑皇后如今还未与皇帝完全和好,自也没心思磋磨她们母女二人。
“珠儿?”萧元琮扬眉看着她,“可是有什么事?”
虽是兄妹,却是同父异母,加之萧元琮自生母秦皇后去后,便一直住在东宫,兄妹两个鲜少有机会见面,因此并不比旁人更熟悉。
不过,萧元琮自小脾性温和,对她们母女不曾苛责过,是以萧珠儿心中对这位长兄到底有几分敬意与温情。
“珠儿来给大哥请安,”她笑着行礼,目光一转,落到一旁的云英身上,有些小心地说,“也想向大哥先请示一番,等到了行宫,珠儿闲时想学一学骑马,到时,能否请穆娘子陪在身旁?”
说来惭愧,她这个公主长到十六岁,来行宫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过去,因为郑皇后厌恶,她们母女几乎没有伴驾的机会,她关于行宫所有的记忆,几乎都来自幼时。
那是郑皇后还只是贵妃之时,宫中事不全由其做主。
萧元琮看一眼云英,自不会问她们如何熟识,只说:“此事不必问孤,你只问云英愿不愿意即可。”
几人的目光一同望向过来,云英赶紧露出笑容,对萧珠儿道:“奴婢多谢公主殿下信赖,只要不耽误照顾皇孙,奴婢自然万分愿意。”
“那便说定了,到时我来寻你。”萧珠儿说完便要告辞。
原地歇息的时间有限,一会儿队伍就要继续前行。
马车边的杌子还在,萧珠儿在婢女的搀扶下踩上去。
就在这时,一阵秋风迎面而来,吹得裙裾浮动,边缘的一块恰被踩在杌子上,刚要上去,裙摆一阵拉扯,扯得她身子一歪,就要跌倒。
“哎呀!”婢女赶紧拉住她的胳膊,可力气不够,反被她带着也踉跄了两步。
幸好站得最近的那位秦郎君伸手扶了一下。
他动作轻柔,只以手掌在她晃动的胳膊上托了一下,待她一站稳,又立刻放开,从头至尾皆是一副君子模样。
“僭越了。”萧珠儿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后退一步,拱手一礼。
“不,是我不小心,多谢秦表兄。”她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说完便坐进车中,催着马车回去。
云英这才猜到那位年轻郎君的身份。
他应当便是萧元琮母家的表兄秦逸舟。秦家与城阳侯府杜夫人娘家有亲,因此云英过去听过这位郎君的名讳。听说,他身子一直不大好,再加上秦家一直以来隐在太子身后,韬光养晦,只在地方培养势力,在京中从不出头,是以鲜少露面。
公主已走,前面传令的侍卫也开始挥动小旗,队伍即将再次前行。
“殿下——”云英方才的话还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