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惊鹤置若罔闻,自顾自咬牙,哆嗦唤道:“嫂子。”
话落,骆惊鹤猛然靠过来,死死攥住祝荷的手腕,压抑的情绪轰然爆发,阴郁俊美的面容上焦躁与怒意:“你去哪了?”
怒意之下,是一个少年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和拳拳关切。
祝荷安抚道:“说来话长,你坐好,不要激动,我慢慢同你讲。”
骆惊鹤呼吸急促,喉咙间震出带着血腥味的咳嗽声。
见状,祝荷拍拍他的背脊:“冷静冷静,你先松开我。”
骆惊鹤不听,固执地看着她,身体阵阵发抖,祝荷叹口气,包容了他的冲动,到底是个孩子。
“你想从哪里听起?”
“全部。”骆惊鹤一字一顿,每一个字眼俱裹着咬碎牙齿的力道。
祝荷:“结案之后,我打算和相无雪告别,遂去了相府一趟,谁知碰到周玠,你该与他见过面了。”
“见过。”
“他死了,可又活了,摇身一变成了当朝三皇子,惊鹤,你在朝中尽量不要招惹他,他不是个好东西,对了,这些日子他可有为难你。”
骆惊鹤摇头。
“算他识相。”祝荷注视骆惊鹤,意味深长道,“你就没其他要问的,譬如他为何会活?”
以骆惊鹤的聪慧,祝荷有理由怀疑他猜测出嫂子换了个人。
“我没有兴趣知道他的事,嫂子你继续说。”对于周玠死而复生,骆惊鹤毫无波澜,也不觉奇怪,毕竟他的嫂子也不一样了。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原身的债她尽力偿还掉了。
“好。”祝荷一点点娓娓道来,被周玠囚.禁,逃出来撞见晋王和丽妃交谈,得知秘密后被晋王抓住,尔后被祝练救下,盖因和祝练之间的交易,她才了无音讯数月。
骆惊鹤静静聆听,眼神深得可怕。
祝荷轻松道:“我现在和一个人在一起,你莫担心,我没有性命之忧,现在不就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嫂子,你实话告诉你,你可委屈?他们可曾伤害过你?”
祝荷微笑道:“惊鹤,事情已经过去,不必追究了。”
“嫂子。”骆惊鹤剧烈咳嗽,面色异常苍白。
“你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身体好不容易养回来,你又开始糟蹋了。”祝荷叹气,“惊鹤,你如今为官,更要照顾好自己。”
骆惊鹤眉目间俱是阴郁焦灼,他冷笑,执拗到近乎疯癫:“你告诉我。”
祝荷略微被吓到,半晌道:“没什么,周玠那厮你晓得的,就是想强迫我嫁给他,而晋王他只是关了我几天,后来我就被人救了。”
骆惊鹤闭了闭眼,内心陷入深深的自责与后悔,长久的沉默后,他仰头道:
“嫂子,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不要再做那些事了,你想要荣华富贵,我会拼尽全力满足你,你再给我一些时间,你再等等,等等我。”
病弱的少年眼底生出一层猩红,仿佛马上就要落下泪,他低吼着,亦在恳求着。
闻言,祝荷愣住。
目睹祝荷的反应,骆惊鹤意识到自己吓到祝荷,方寸顿时乱了,千钧一发之际他艰难收敛住情绪,掩饰自己卑劣不堪的心意。
“嫂子,你是嫌我身子骨弱?是不是嫌我没用?认为我没办法满足你?”骆惊鹤目光冷戾,眼底埋藏浓烈的自卑与自厌。
祝荷宽慰道:“惊鹤,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从来没嫌过你,你是我小叔,我很骄傲你有现在的成就,我只会为你高兴,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想说的是你好生专注仕途,莫要分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是个好孩子,我不想耽误你。”
或许开始祝荷对骆惊鹤充满利用,但后来日复一日相处,她是真心实意花钱给他治病,也真心希望他好。
稀巴烂的身体猛然修复,不再摇摇欲坠,身躯之内流血的心脏,因为被人吹了吹,血飞速凝结成漂亮的花,艳丽逼人。
暴雨停歇,伤口愈合,他等来光明。
骆惊鹤心道,我从未觉着你会耽误我,一直以来全是我在耽误你,有时候我也想你耽误我,嫂子。
祝荷不知骆惊鹤心中所想,继续道:“我相信你会有所为,相信你会成就一番功业,你是有理想和信念的人,我也差不多,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没有人喜欢危险,还有我确实喜欢富贵,但我喜欢的是靠自己得来的富贵,至于荣华,我没有兴趣,京城这个地方不适合我,今日回来拜年是想同你们报一声平安,还有你让我停手这件事,我已经在考虑了,骗人这勾当确实有风险。”
说到这,祝荷啧了一声,等闲下来,她是该认真思考往后要走什么样的路。
骆惊鹤缄默。
“我大概要去杭州住一段时间,修生养息,你若得空,可以过来,我的话你听清了吗?”
骆惊鹤垂眸,虚弱,平静,阴郁,漠然。须臾,他张口:“嫂子。”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祝荷应声,下一刻,骆惊鹤上前抱住了她,力气很大,似是要将祝荷镶嵌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祝荷有些喘不过气:“惊鹤。”
骆惊鹤理智一下子回归,他飞快松开祝荷,心中懊恼自己,憎恨自己。
他怎么敢这样碰她?他凭什么?他不配,至少眼下依旧不配。
再度认清现实,骆惊鹤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神色冷恹嘲弄。
“嫂子,幸好你没事。”少年垂头,声线颤抖极了,宛若挂在悬崖上被风雨吹打的绳索。
祝荷笑了笑,主动展臂抱住了骆惊鹤:“这些天,让你担心了,记住我的话。”
简单轻柔的一句话不费吹灰之力攻破骆惊鹤重新建立起来的城墙,情绪再次倾巢而出。骆惊鹤破罐子破摔,不再隐忍冲动和思念,用力拥住祝荷,双眸通红,蕴出的一小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是不配,可这是她主动抱他,她不嫌弃他。
天大的奖励。
事后他再惩罚自己。
两人一直拥抱,祝荷试图松手,然骆惊鹤没松。
想了想,她觉着是骆惊鹤太久没见她了,难得见他情绪流露,这种被记挂的感觉不错,是以祝荷纵容了他的行为。
不知搂抱了多久,祝荷着实是身子发热了,“惊鹤,好了。”
骆惊鹤后知后觉放开,喉结发痒,浑身舒适。
祝荷眼尖瞥见骆惊鹤手上斑驳的伤疤,她蹙眉:“手怎么全是伤疤?”
“咬的。”
“自己咬的?”
骆惊鹤沉默,好半天后道:“是。”
“为何要咬?不痛吗?”
骆惊鹤抿唇,用力抿到唇色泛白,面色沉郁,痛又如何?痛了才好,越痛越好。
“对自己好点,有疤手会不好看,你有事莫要总埋在心里,试着同身边人吐露。”祝荷建议道。
骆惊鹤深深觑她一眼,偷摸着缩手,将手藏进袖口中,五指几不可察收拢。
“你一直在找我?”
“一直在找。”
“你是猜到我会来梅花庄,是以提前叫人蹲着?”
骆惊鹤咳嗽:“是。”
“切记不能吹风,长河呢?”
骆惊鹤眼梢微微上挑,淡声道:“她还不知道。”
祝荷颔首:“阿蛮如何了?”
“郡主请了武师和夫子教习她。”
“挺好。”她莞尔,询问道,“梅花庄为何没开了?”
骆惊鹤摇头:“萧姑娘未曾传信回来。”
祝荷:“应当是宗门有事发生,希望她处理好宗门的事。”
“我的通缉令是周玠那个疯子发的?”
骆惊鹤迟缓点头。
“果然是他,晦气死了。”祝荷没好气道。
骆惊鹤问:“嫂子,你现在住哪?”
“在城东的来福客栈,对了,我得回去了。”
“嫂子,你跟我回府。”骆惊鹤道。
祝荷:“不成,眼下我身边有个大麻烦,我得回客栈。”
“我帮你解决。”
“你莫要掺和,这大麻烦就是救我那人,祝练,他非要跟着我。”
“祝练?”莫名的,骆惊鹤心口慌了一瞬。
“嗯呐,我要回去了,回头我再联系你,方才我进的成衣铺可是你的?”
“是。”
“那你吩咐下东家,我要找你的话就去那里。”
骆惊鹤低垂眼睫:“我送你。”
“不用了,要避人耳目,小心为上。”祝荷小声道。
“我们明日再见,届时你带长河过来,我们商量些事。”
骆惊鹤攥紧五指,沉声:“好。”
下马车时,祝荷回头柔声道:“爱护好自己的手,记得抹祛疤的膏药。”
骆惊鹤的心脏浸泡在蜜水里,被黏得出不来,要溺死了。
且说回祝荷这头。
祝荷手慢脚乱回客栈,她跟祝练约的是巳时三刻回去,原本时间充裕,结果和骆惊鹤相聚,中间耗了很久,离开时距离巳时三刻仅剩一盏茶的功夫。
脑海中浮现晨时的情景。
原本祝练要陪她来 ,她婉拒了,和祝练约定好时间回来,祝练这才勉强答应。
“你一定要准时回来哦。”祝练笑道,灿烂的笑容后是可怖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