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瑜,随我回去。”
相瑜回头,见是相无雪,惊愕不已道:“舅舅, 你怎么会在这?”
相无雪看着相瑜:“随我回去。”
“我不回去!”
“相瑜。”
相瑜扫眼四周的朋友,个个老实鹌鹑,俱在偷偷朝他使眼色, 意在让相瑜赶快把他舅舅这尊大佛带走。
相瑜攥紧拳头,不情不愿起身随相无雪回去。
一路无话,舅甥步至大堂。
突然,顶楼传来老鸨洪亮的声音:“诸位贵客们,看过来!”
老鸨喊了好几声,喧哗的翡翠楼霎时间安静下来,宾客们纷纷出来,隔着栏杆仰头看向老鸨。
老鸨道:“为感谢贵客们近日来的支持与捧场,我们仙子特别感动,是以她决定回馈大家的热情与欢喜,等会仙子会往下抛下一个绣球,谁能接到这个绣球,那就能在明日与我们仙子——”
老鸨故意停顿,叼住众人胃口。
在场宾客听到此话纷纷沸腾兴奋,有的焦急催促道:“李妈妈,快说快说!”
“不要卖关子了!”
众人哄闹。
气氛转眼回到适才拍卖席位时的火热。
老鸨笑呵呵道:“就能与我们仙子相处一个时辰!”
满座哗然,如熔炉内的沸水。
“什么?一个时辰!”
“我没听错吧!”
老鸨:“当然没听出,贵客们,这可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倘若喜欢我们仙子,就快些准备下楼接绣球吧。”
绝无仅有?不,是梦寐以求的大机遇!
闻言,楼上的客人争先恐后跑到大堂,大堂一下子拥挤起来,比肩继踵,宛如密集的蚂蚁预备争抢仅有的口粮。
这厢相无雪在听到老鸨的话后本欲加快步伐离开,孰料相瑜竟是不肯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老鸨身上,竖起耳朵,头抻得老长,就为盯着四楼。
相无雪见状,哪能不知相瑜心系何人。
脑中闪过祝荷的风姿,相无雪拢眉。
最坏的预想发生了,相瑜之所以不守规矩留宿花楼,也是为钱仙子。
“相瑜,回去。”相无雪淡而浅的目光落在相瑜身上,嗓音冷漠。
无声无息的压迫感与威仪扑面而来。
听言,相瑜打个激灵,差点就要随着本能听话。
相无雪对相瑜而言,不止是尊敬的舅舅,也是敬畏的师长,相瑜素来对他敬重有加,服从他的管教,适才唱反调,也是由于吃酒的缘故,往常明面上根本不敢与相无雪顶嘴。
紧要关头,相瑜用意志压下对相无雪的敬畏,直接抱住柱子,摇头道:“我不回去,舅舅,你听到了吗,钱仙子要抛绣球,我想留下来。”
相无雪:“你来此便是为她?”
相瑜心虚半晌,道:“是。”
相无雪沉吟:“你下来。”
“我不下。”说完,相瑜就听到老鸨说的惊喜,只要抢到绣球就能与钱仙子共处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这个机会他必须把握住。
相瑜坚定决心,势必要与相无雪抗衡到底。
于是乎两人俱不退让,僵持间大堂涌出几波人,瞬间将两人围住,这下想出去都不行了。
有一个腰板胖圆的男人站在旁边,满身酒气,嫌相无雪高大碍事,不耐道:“喂,你给我走开点。”
说罢就粗暴地推开相无雪。
相无雪踉跄两步后稳住身形,淡然如水的脸庞出现不适,他忍耐住脱下外袍的冲动,平缓呼吸。
相瑜目及,关心道:“舅舅,你没事吧?”
相无雪摇头。
可相瑜晓得相无雪肯定有事。
要知道他舅舅素来爱洁,也极为不喜旁人近他身,更遑论碰触他,男人犯了相无雪的忌讳,可依相无雪的性子,绝对不会过多计较。
相无雪不会计较,相瑜会计较,他转而骂男人:“喂,你个混账,竟然敢推我舅舅,是活得不耐烦了?”
男人瞥去,见是一个抱柱子的少年郎,挑衅道:“我就推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相瑜气得松开柱子,刚撸起袖子,相无雪道:“无妨。”
话落,头顶老鸨的声音响起:“好了,大家现在可要睁大眼睛了,我们仙子要露面抛绣球了!”
“钱仙子,钱仙子!”
大堂所有聚集的男人顿时开始叫喊钱仙子的大名。
相瑜与男人忘了冲突,纷纷仰头注目,只有相无雪未曾抬头。
彼时翡翠楼灯火璀璨,氛围热烈。
在万众瞩目之下,祝荷缓缓出现。
珠钗耀眼,红衣如火,依旧压不住祝荷半遮半掩的容光。
在众人看到祝荷的那一刻,满座激动亢奋,人声鼎沸,灯火与热浪融为一体,共同庆贺祝荷的出场。
祝荷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而今出现,实属三生有幸,死而无憾。
“是钱仙子,是钱仙子,我看到钱仙子了!”有人高兴到手舞足蹈。
“钱仙子,快抛绣球!”
“绣球是我的!”
“......”诸如此类声音不绝于耳。
祝荷拿着一个穿着铃铛的绣球,转动两圈,作嘘声状。
大堂瞬间静谧。
祝荷满意一笑,梭巡下方时忽而瞧见人群中一道雪白身影,她略微挑眉,眼角一翘,柔声道:“诸位贵客,我抛绣球了,祝大家好运。”
说罢,祝荷对准相无雪的方向投掷下绣球。
清脆的铃铛声响彻半空,红色的丝带翩翩飞舞,如展开的翅膀。
众人看准绣球方向一哄而上,像热锅上沸腾的蚂蚁。
相瑜看到绣球向他抛来,心跳如鼓,下意识做好抢抱的动作。
“绣球是我的!”
“是我的!”
人潮争执间,啪的一声,轻盈的绣球砸在相无雪的头上,紧接着坠落下去。
相无雪猝不及防被绣球砸中,微微一愣。
顶楼栏杆处,祝荷静静观摩逐渐失控的场面,看着蜂拥而至的人如恶心的虫子急切蠕动地朝相无雪挤去。
作为绣球的抛掷者,祝荷置身事外,从容地点评自己的技术,准头不错,值得表扬。
下面大堂,相无雪作为唯一一个对绣球无意的男人,却徒然被飞来横祸殃及,被疯狂的人挤到梁柱旁。
面对混乱,相无雪半阖着眼,没什么情绪的脸上掠过冷意,但只一瞬间。第二息时,他恢复素日冷静淡漠,扫眼忙着争抢绣球的相瑜,转而缓缓仰首望向楼顶的祝荷。
他自始至终都明白给自己造成麻烦的源头在哪。
一抬眸,相无雪清沉的目光不偏不倚与祝荷视线隔空相撞。
堂内动乱不堪,喧嚣嘈杂,堂楼之上祝荷慵懒随意地倚着栏杆,手执折扇,于悬空中挥动,高高在上睥睨追捧她的男人为了她抛下的绣球争得头破血流。
以独善其身的局外人视角笑看这场因她而起的闹剧。
旁边的谢阿蛮正在拿一把团扇给她扇风。
即便戴着面纱,看不清神情,相无雪却可猜测出她此时定然带着灿烂的笑容,同时也是恶劣戏弄的笑容。
进入这青楼,从来只有嫖客玩弄妓子的份,可现在情况轰然反转,轮到妓子玩弄嫖客。
而这些男人却无知蠢钝到浑然未觉——被一个女人肆意玩弄在股掌间。
祝荷想,若他们知道他们迷恋的不过是一副虚假的人皮,可想而知他们会崩溃到什么地步。
虽然祝荷期待他们破防的模样,但现实条件不允许。
祝荷惋惜地摇摇头。
人生啊,总是不可豁免充满遗憾。
收拢心思,祝荷一双上翘含笑的眼眸直直望入相如雪的眼,旋即肆意挥动手里的折扇,向相无雪打招呼。
她自然熟稔的动作恍若与相无雪已相识多年。
浑浊天地,唯余二人清醒,隔着酒色脂粉、荒诞放荡彼此对视,一人热情妖媚,一人清冷孤绝,强烈的反差碰撞出极致火花。
灯火朦胧。
相无雪紧抿薄唇,敛住眸中情绪,越过祝荷手里张扬的折扇,不动声色移开目光,耳畔响起周围人呐喊纷乱的声音。
“绣球在那?”
“在那!在那小子手里,快抢!”
周遭喧哗混乱,却无法破坏相无雪一身遥不可及的清冷宁静,与之毫无干系。
却在这时,空中传来一个暴喊声:“舅舅,接住!”
是相瑜的声音,相无雪下意识循声望去,人未见到,只看到半空中绣球朝他而来。
“舅舅,快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