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韫山一袭暗红色锦衣, 腰束玉带,鲜艳醒目,他道:“明广白来了没?”
伙计笑道:“薛小少爷放心, 我家少爷早就来了,此刻正在三楼等着诸位, 请!”
薛韫山等人告别跟来的奴仆, 拿上生辰礼登上八仙楼主楼三层,门口侯着的小厮打开房门。
三人入内。
包间宽敞明亮, 吊窗花烛,各垂帘幕,除去大门,三面皆设山水花鸟屏风,高几上的熏炉升起袅袅轻烟,香味清淡自然。
此时包间已坐了好几个人, 而今日的主人翁明广白却倚窗而立,遗世独立,聚精会神地眺望远方, 不知道在看什么,浑然不知薛韫山来了。
与薛韫山一道来的两个纨绔少爷已经找了席位坐下,开始和过来的人攀谈。
薛韫山左顾右盼,没看到陌生面孔,走进他,重重拍打明广白的肩膀:“喂,广白少爷,在想什么?”
明广白吓了一跳:“韫山,你吓到我了。”
“这能怪我?还不是你看得太入神了,都不知道来欢迎小爷。”薛韫山把漆匣扔给明广白,“喏,生辰礼。”
明广白托住漆匣,微笑,眉眼清逸:“你送的什么东西?挺沉的。”
“纯金打造的蟋蟀。”
明广白笑容一凝:“......真不愧是你的风格。”送人礼物从来只考虑自己喜欢的,而不是去送对方喜欢的物件。
他说着,眼睛又瞥眼窗外,柔和的面容上闪过恍惚。
薛韫山观察明广白的样子,后退一步,审视他,摸摸下巴:“明二,我发现你好像有点古怪。”
话毕,薛韫山凑近,压低声音道:“你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不是决定卖掉你那些画了?”薛韫山晓得明广白画春宫图,但他从来没见过,因为薛小少爷他不感兴趣。
明广白:“瞎说什么,没有,我最近是......有事要忙。”
“你能有啥事?”薛韫山还不了解他?不是约三五好友出去游玩,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日日夜夜地画画。
明广白:“等会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明广白不管他,径自坐到上首,薛韫山追上去:“说清楚,我最烦卖关子了。”
然而明广白就是不说,气得薛韫山眼睛喷火,末了,人差不多到齐,明广白让人上酒水瓜果,薛韫山随意坐下,就靠着凭几,曲起一只腿,也没个好坐态,一边听罐里蛐蛐的叫声,一边张口,拾起圆润的葡萄扔进嘴巴里,一掷进洞。
筵席开。
有一班乐师入内,坐在屏风外弹奏,丝竹声响起,悠扬柔婉。
纨绔少爷们吃着八仙楼最有名的遇仙美酒,开始找乐子玩游戏——每人即兴给今日寿星作一首诗。
这作诗惹出不少笑话。
一时间气氛活跃快意,嬉笑声不绝于耳。
酒过一巡,薛韫山目及神思不属的明广白,抱怨道:
“明二,今日可是你生辰,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一直看门口,我们这么多人来应约陪你过生辰,你好歹笑一笑哈,集中注意力参与进来,不然多扫兴?”
明广白回神,忙不迭作揖致歉,又让乐师换了曲子,叫人提了美酒过来,方便大家畅饮。
“抱歉诸位,招待不周,我自罚一杯。”明广白斟酒饮尽。
“好!”底下少爷们的热情上来,纷纷举杯吃酒。
薛韫山小品一口酒,始终不忘明广白卖的关子,于是道:“明二,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在这寿宴上宣布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少爷们眼中爆发出好奇。
“广白,什么事什么事?快说快说!不要让兄弟们等急了。”
“莫不是被逼着要成亲了?”
明广白摇头,“非也。”他继续道,“既然大家都想知道,那我就提前告诉你们了,等会会有一人过来,此人乃我珍视之人。“
突然冒出一个珍视之人,纨绔们震惊了。
“珍视之人?”薛韫山费解,“什么意思?”
蓝袍少爷若有所思地凝视明广白,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思及此,蓝袍少爷与自己友人对视。
面对众人的疑惑和好奇,明广白不曾多加解释。
因此,大家都被吊起胃口,对这个神秘的人感到十分好奇,薛韫山也不例外,他一边看蛐蛐一边猜测。
众人等啊等,等到夜幕降临也未见人过来。
有人耐心告罄:“这人到底来不来啊?”
薛韫山也急,到底来不来!再不来,他就撩袍走人了!
终于在千呼万唤中,房门被敲响,众人心里一下子紧张好奇起来,翘首以盼,明广白更是坐不住,起身去接。
然而门打开后却是一小厮。
在场的少爷们瞬间蔫了,跟萎了的花似的。
明广白却是问:“人到了?”
小厮道:“是的。”
明广白喜上眉梢,走到门口的功夫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莺莺。”明广白闻到她身上清新的茶香。
莺莺温柔笑笑,手提一个花篮。
明广白道:“今日的茶卖完了?”
“嗯,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一点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广白,祝你生辰吉乐。”莺莺把花篮递给明广白。
明广白欣喜,小心翼翼接下花篮,含笑道:“你人过来就好,不用准备什么礼物的。”
莺莺道:“我想你那些朋友肯定会送,那我也得送,不然说不过去。”
明广白:“我很喜欢,莺莺。”
莺莺轻笑,眼眸明亮如星,虽一身简朴素衣,身无饰物,仅一支木簪束发,却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小家子气。
明广白心跳控制不住加速,脸发热。
莺莺见状,关心道:“怎么脸红了?是不舒服吗?”
“不是。”明广白拉着莺莺的手,喉结滚动,分明没吃酒,身体却在发热,道,“快进来,他们都等你好久了。”
说罢,明广白牵着莺莺入包间。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莺莺身上,有好奇、有打量、有疑惑......
薛韫山细详朋友身边的女子。
样貌清秀明丽,说实话不算很出挑,亦找不出她身上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下移目光,瞧见两人牵着的手,薛韫山确认明广白和女子关系不简单,他想明广白眼光不咋好。
小少爷向来以貌取人,长得不好看的都不配当他朋友,长得丑不拉几的人赶紧给他滚,不要污了他的眼睛。是以见人长得不出众,也就失去了兴趣。
这时,其他人也发觉了,调侃道:“这位姑娘就是广白说的人呐,可让我们好等啊,欸,你们怎么还牵着手啊,广白,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快说实话,你和这位姑娘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听言,莺莺有点害羞局促,明广白道:“莺莺是我认定的人,今儿带过来介绍给你们认识,你们往后多照拂些。”
对此,纨绔少爷们不意外,哪个没逛过青楼吃过花酒,一点就通,从看到明广白牵莺莺的手便晓得两人是一对。
情侣有人呢喃:“莺莺?”
莺莺行个礼,温声细语道:“诸位公子好,我叫茶莺莺。”
这姑娘有一把好嗓子,听得人耳朵一麻,骨头发酥。
在场的少爷懵了,他们哪里听过这般动人的声线,比那淮河畔唱曲的名伶还要悦耳。
本来低头玩蛐蛐的薛韫山瞄眼茶莺莺,忍不住摸了摸耳垂,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须臾,少爷们方才回神,个个垂着脑袋控制不住回味茶莺莺的声音。
“原来姑娘叫茶莺莺啊,很好听,和广白挺般配的。”少爷们给明广白面子,纷纷捧场,毕竟明广白特意在寿辰时将人带来,就说明他认真的态度。
茶莺莺柔柔笑了笑。
明广白带茶莺莺到上首席位,一道坐下。
这时,席间有少爷出声:“等会,我好像见过你。”
薛韫山抬眸,不经意间与茶莺莺看过来的视线相撞,茶莺莺微微一笑。
薛韫山心想,她冲我笑啥?他忍不住自恋,莫非是看他长得好?
那少爷道:“你是不是淮水边那个卖茶女?”
一言唤醒薛韫山,呸,他想甚呢!
茶莺莺大方承认:“是的。”
又是酥耳的声音,少爷们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耳朵烧起来,不禁道:“那我们以后都去光顾你的生意。”
茶莺莺听言,看向明广白,明广白:“你们就少添乱了,来,上菜。”
“莺莺,你不是喜欢吃鱼吗?这是扬州名厨做的清蒸鲥鱼,鱼都是刚捞上来现杀的,你尝尝。”明广白夹了鲜美多汁的鱼肉放在茶莺莺碗里。
茶莺莺:“嗯。”
筵席继续。
“来来来,庆祝我们明少爷找到心上人,吃!”少爷们个个过来倒酒,势必要把今日寿星灌醉。
夜风徐来,帷幕蹁跹,灯火摇曳,乐声悠扬,酒香四溢,笑骂声嬉笑声调笑声连绵不绝,装饰精美典雅的包间里透出一股子纸醉金迷。
茶莺莺,或者说带着人皮面具的祝荷,她不动声色打量底下的一众纨绔子弟,目光隐约扫过一门心思玩蛐蛐的薛韫山。
未及多时,有点醉意的薛韫山起身,按了按太阳穴,出包间解决内急。
过了一会儿,祝荷对明广白附耳,明广白已然醉了,眼神迷离地拉了拉祝荷的手指。
祝荷离席,出房门没走几步,迎面撞上步伐蹒跚的薛韫山。
“啪”的一声脆响,薛韫山手里的蛐蛐罐摔在地上碎裂,里面关的蛐蛐重获自由,飞快跳走。
薛韫山愣了,脾气一下子窜上来,怒气冲冲骂道:“你没长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