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亚晨摇了摇头:“不,其实是一个人,一个长得有点丑陋和畸形的人,头很大,五官扭曲。当时他突然就跳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可怕,所以我把他当成了怪物。但事后想起来,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畸形儿,而且从穿着上来看,年龄不会很大,也许跟我差不多。”
陈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示意靳亚晨接着往下说。
“知道这件事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父母居然偷偷把一个畸形的孩子藏在郊区的地下室,而这件事显然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像一个噩梦萦绕在我心间,我本能地意识到,父母做了什么犯法的事情,我不敢跟他们对质,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时学校里流行起了玩国王游戏,我和赵星、冷俊杰、邹薇薇、余思彤五个人经常一起玩,觉得很有趣。至于那个秘密,我一直压在心头,忍着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五一节那天,我们五家人一起去三岔湖野炊,家长们准备烧烤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单独跑到另一边湖畔玩国王游戏,几轮之后,赵星抽到了‘国王’,提出的要求是,让我说出一个我知道的最大的秘密。”
“玩游戏之前,我们都发过誓,如果被提问,一定要说实话,不然天打五雷轰之类的。这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我实在是压抑太久了,有种不吐不快的倾诉欲望。于是我让他们发誓,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他们照做了。然后,我把这件事讲了出来。”
“毫无疑问,他们四个人都惊呆了。但赵星似乎不太相信,怀疑我在吹牛。我说,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就带你们去那个地方亲眼看看吧,反正那两把钥匙正好被我揣在身上。”
“赵星、冷俊杰立刻产生了兴趣,但两个女生有点害怕。最后邹薇薇决定跟我们一起去看个究竟,而余思彤一向是乖乖女,又是班长,所以选择回到家长们那里去,但她保证不会把这事告诉家长们,会找借口帮我们打掩护。”
“于是我们四个人离开三岔湖,打车前往郊区的那个地方。我再次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进入后,我们径直来到那道通往地下室的门前,对他们说,那个畸形儿就关在下面。做好心理准备后,我用钥匙打开了门。”
“但是,我们沿着阶梯走下去,并进入宽敞的地下室后,并没有发现那个畸形儿。这时我猛然意识到,我上次来过之后,也许留下了一些痕迹,被我父母察觉了,他们便将那个畸形儿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赵星他们,这一次他们没有怀疑。因为虽然没见到人,但是这个地下室里明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床、电视机、沙发、冰箱、食品柜、卫生间、通风换气设备等等。显然,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转移到别处。”
“我们离开了这栋房子,打车回到家附近,在肯德基坐了一会儿,讨论这件事情。冷俊杰说:‘虽然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这明显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邹薇薇说:‘那怎么办?我们要报警吗?’”
“这时我不同意了,因为干出这事的,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当时是这样以为的。而且这件事他们俩都参与了,如果报警的话,他们肯定会坐牢,工作自然丢了,我也会失去双亲,我们原本幸福的家就彻底完了。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赵星很仗义,他说:‘这事我们必须考虑靳亚晨的感受和实际情况,报警的话,不等于把他坑了吗?’冷俊杰说:‘那这事也不能放任不管,假装不知道。那个畸形儿不知道还要被关多久,太可怜了,难道我们不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吗?’”
“当天下午,我们没有商量出解决办法,便约好共同保守秘密,绝不告诉其他人,之后就回去了。回去后爸妈问起我们突然回家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正面回答,搪塞了过去。”
“后来一段时间,我们五个人悄悄商量了好几次,最后决定营救那个可怜的畸形儿。但是他现在已经被转移到别处了,没有实证的话,就算报警,警察也不一定会相信我们几个小孩的话。余思彤提议,寻求某个大人的帮助,于是我们想起了冷阿姨,她是一个非常开明的妈妈,和冷俊杰的关系就像朋友一样,我们也很信任她。”
“某个周末,我们五个人去冷俊杰家,一起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妈妈,希望得到她的帮助。冷阿姨得知此事后,提议报警。我说,我爸妈非常聪明,可能已经察觉到我知道此事了,所以把那个畸形儿转移到了别处。报警的话,找不到那个孩子,就没有证据,警察也未必会相信我们的话,毕竟只有我一个人见过那个孩子。我爸妈一定会用花言巧语为自己开脱,甚至捏造我有幻想症。警察一旦相信了他们的话,就不会展开搜寻了。”
“冷阿姨说,但是不报警的话,怎么才能引起警察的重视,让他们找到那个被藏起来的孩子呢?我们几个人商量了很久,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甚至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和寻找,试图找到那个孩子的下落,但是都一无所获。最后,我想到了一个另类的营救计划,就是制造我们几个人集体失踪的假象。如此一来,警察肯定会在全城范围内展开搜寻,从而找到那个被藏起来的孩子。”
“但是要实施这个计划,需要冷阿姨的配合。冷阿姨一开始不同意,觉得这样做不妥,她会被当成绑架犯。但我们说,事后我们会集体做证,向警察说明真相。冷俊杰对他妈妈说:‘除了这个办法,我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你不是从小就教育我要当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嘛,那我怎么能对这样的事情坐视不管呢?’——这番话说动了冷阿姨,她同意配合我们演这场戏,扮演绑架者。”
靳亚晨说到这里,难过地低下头,眼泪再次涌出眼眶:“另外我知道,冷阿姨愿意配合做这件事,还有一个原因,她是在为我着想。假如报警的话,我的父母可能都会被捕。她觉得这样的话,我就变成了一个没人照顾的小孩,太可怜了。冷阿姨是一个非常开明的大人,她从来不把我们当成小孩儿,而是当成真正的朋友,设身处地地为我们考虑,所以她才会冒着被当成绑架犯的风险,跟我们一起做这件事。但是这个计划却害死了她……”
陈娟已经彻底明白这件事的起因了。她叹了口气,说:“那么5月20日那天晚上,就是你们商量好的‘消失’的时间,对吗?”
“是的,那天晚上轮到冷阿姨来接我们,按照原计划,她先开车把我们带到某处,然后我们一起下车,避开监控,消失无踪。实际上是到某个地方躲起来——这个地方我们之前就选好了,在一个废弃的游乐园内,总之非常隐蔽,也很难被人想到。只要带够食物和水,在里面待上个两三天,估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这几天内,家长和警察肯定都会以为我们被绑架了,从而在全市展开搜索。我们的目的是希望能把那个畸形儿找出来!”
陈娟摇头叹息,说道:“毕竟是几个孩子想出来的计划,你们太天真了。知道吗,警方是不可能如你们所愿,把全市翻个底朝天的,因为入室搜查,需要搜查证,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精力把全市每家每户都找一遍。所以很多失踪案、绑架案,很久都无法侦破,有些甚至成了悬案,几十年都无法解决。你们把警察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以为我们能两三天就把某个目标对象找出来,其实这是不可能的。”
靳亚晨垂下头,嗫嚅道:“我们确实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你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我还是要说,以后假如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想什么另类的营救计划,直接报警才是对的。如果你的亲人真的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你不应该帮他隐藏,也不需要瞻前顾后。一个人犯了罪,就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是他应该承担的。我们只有清除掉这些罪恶,世界才会更加美好,这其实是一种大爱,你说对吗?”
靳亚晨点着头说:“我明白了,陈阿姨。”
“结果那天晚上,事情没有按原计划那样进行,对吗?”
“是的,我们上车后不久,冷阿姨给了我们一人一瓶饮料。我们全都喝了,然后很快就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那个地下室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冷阿姨换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但很快就发觉不对劲了。”
“这些事情,赵星跟我说了,还有后来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雨衣的男人出现在你们面前,要求你们玩国王游戏,并放走抽到国王牌的人,我都已经知道了。那么,你现在知道这个面具男是谁了吗?”
靳亚晨难过地说:“是我爸爸……对吗?”
“我想应该是。但是当时的你或者你们,为什么没有想到绑架你们的人,会是你的父母呢?”
“其实我想到了,还提出来过,但是有几个原因,让我们觉得应该不可能是他们。第一是我发现他们的秘密是在大概一个月前,距离我们被绑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并没有证据表示,他们跟这次的绑架案有关系;第二是我们上的是冷阿姨的车,也亲眼看到了她,所以只可能是她绑架了我们;第三是我爸妈并不知道我们的这个计划,怎么会绑架我们呢?”
“但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是将计就计,把你们绑架了。至于他们是怎么办到这一点的,我会调查清楚。”陈娟略微停顿,说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他们俩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了,那你想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谁,跟他们相认吗?”
“当然想!”靳亚晨抬起头来说道。
“明白了,那我会尽快帮你找到亲生父母的。”
“真的吗,陈阿姨?”
“我跟你保证。”
“真是太感谢你了!”
陈娟微笑着摸了一下靳亚晨的脑袋,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走出靳亚晨所在的病房,陈娟并没有马上离开医院,她还想见一个人。
第六个孩子——那个跟几个少年一起被营救出来的畸形儿。陈娟打听到了他所在的病房,在医生的陪同下进入其中。
甫一见到这孩子,陈娟心中暗自吃了一惊。跟之前靳亚晨形容的一样,他顶着一颗跟身体不成比例的硕大的脑袋,脸上的五官是扭曲的,特别是左眼,朝左边偏移得非常厉害,看上去极不协调,并且十分丑陋。此刻他坐在病床上,蜷缩着身体,手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玩具小狗,看到陈娟后,他脱口而出“妈妈”,随即又露出失望的神情,嗫嚅道:“不是妈妈……”
陈娟慢慢靠近他,轻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畸形儿没有理睬她,只是紧紧地抱着那只小狗,仿佛这个世界上跟他最亲的,除了妈妈,就是这只小狗了。
“陈警官,我们试着跟他交流很多次了,没有用,他几乎不理睬任何人,最开始还对陌生人表现出恐惧和敌意,现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已经好多了。总之,他的语言能力有限,只会说最简单的词语,无法表述完整的句子,缺乏基本的社会性,仿佛第一次来到人类社会一样。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妈妈’,偶尔也说‘爸爸’,似乎非常依恋自己的父母。”医生说。
陈娟点头表示明白了:“医生,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离开病房,站在走廊上,陈娟问:“亲子鉴定的结果和体检报告出来了吗?”
“结果出来了,这个畸形儿就是靳文辉和韩雪妍的亲生儿子。”医生说,“体检报告也出来了,这孩子身体健康,没有什么疾病,但是如你所见,他有先天性的头部、面部畸形,以及大脑损伤,也就是弱智,他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只有三岁小孩的心智。我们初步估计,是父母某一方染色体异常引起的。”
“你刚才说,他缺乏社会性,是不是长期被软禁,没跟其他人接触造成的?”
“完全有可能。先天性大脑损伤的孩子我见过很多例,虽然智商偏低,但是给予很好的照顾,社会适应性方面是没有问题的。比如,一些小猫、小狗的智商就等同于几岁孩子的智商,它们完全能跟人和谐地相处,享受幸福的生活。”
陈娟深吸一口气,她一分钟都不想再等了,向医生道谢后,快步离开医院,驾车前往高新区刑警队。
第五十三章 最后的救赎
刑警大队的审讯室里,陈娟和韩雪妍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韩雪妍素面朝天,去掉精致妆容后,整个人显得苍老憔悴了许多,她上身套着一件黄色马甲,双手戴着手铐,头发仍然是整洁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神情涣散。
“我刚才去医院见到你儿子了,你不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陈娟问道。
韩雪妍双眼无神地摇头。
“你都不问,我说的‘儿子’,是哪个儿子?”
韩雪妍仍是摇头。
“你打算一直一言不发,不配合我们的审讯工作?”
“如果我配合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快点判刑,然后执行枪决?”她抬起头来问道,好像这是她唯一关心的问题。
“如何判刑,不是我们警察说了算,是法院说了算。不过,如果你积极配合的话,的确可以加快这一流程。”
“好,那我说。这整件事情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一手策划并实施的,冷春来也是我杀死的,可以了吗?这样的重罪,肯定判死刑吧,我没有任何意见,只希望快点执行。”
陈娟凝望着她:“看来,你一心求死啊。”
韩雪妍苦笑一下:“这还用说吗,我的剧情已经落幕了,人生已经结束了。”
“恐怕还没有,有些事情,我们还没有弄清楚。”
“那你问,我知无不言。”
“那个被你们夫妻俩藏起来十几年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不是我儿子。”
“亲子鉴定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我知道。我是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我的儿子。我不愿意承认有这样一个丑陋、畸形、弱智的儿子。”
“所以你们把他拘禁在地下室里十几年,就为了不让世人知道他的存在?”
“是的。”
“作为一个母亲,你的心不是肉长的,是一块石头吗?”
“或许吧。陈警官,我都已经认罪了,你又何必从道德上谴责我?直接让我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行吗?”
陈娟沉吟片刻:“好吧,暂时不说这个。我换一个问题,你们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
“把畸形的儿子秘密软禁起来吗?”
“是的。”
“我还以为我已经回答了。”
“就仅仅是出于对他的嫌弃吗?只有这一个理由?”
韩雪妍沉默良久,说:“从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什么?”
韩雪妍望着陈娟:“陈警官,你也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你当然知道,成为母亲之后,一个女人生活的重心,会有很大一部分转移到孩子身上。一些妈妈甚至因此丢失了自我,从此围着孩子转。不夸张地说,对于她们而言,孩子就是她们未来人生的全部。”
陈娟清楚,自己并不属于此列。她爱儿子,也在乎家庭,可是她并没有舍弃自己的人生和事业。但韩雪妍说的这种情况也是事实,她身边的好几个同学、朋友就是如此,有了孩子之后,几乎放弃了事业和社交,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她们摒弃了其他身份和社会属性,成为全职妈妈。
韩雪妍继续道:“人类延续的过程中,母亲总是扮演着重要角色,孩子的成长对于母亲来说至关重要。孩子是否优秀,更是和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息息相关。所以现在起跑线已经划到备孕之前了,更不用说孩子出生之后的教育、培训和塑造。每个妈妈都在竭尽全力培养孩子的智商、情商、财商,关注他们的学习成绩和兴趣爱好,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成为科学家、艺术家、体育健将、富商、明星。”
“从某种角度来说,孩子就是她们后半生的尊严和资本。头脑好的,比拼学习;学习比不过,就比特长;特长比不过,就比体育;体育比不过,就比外貌。苏静、陈海莲、梁淑华她们不就是如此吗?她们的孩子,总有一样值得骄傲吧?但我呢?如果我的儿子就是这个畸形儿,有哪一方面可以拿出来比?”
“十几年前,我就预见到这件事了——我会跟一些同为妈妈的女人成为朋友,而我们聊的话题,百分之六十都是围绕自己的孩子。我会看着她们在我面前炫耀,谈论孩子取得的成绩和具有的优势,而我只能在一旁自惭形秽,暗自心酸。不,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我不可能让这一幕发生。”
“所以,出于虚荣心,你决定把亲生儿子关在地下室一辈子。只要没有这颗‘坏棋’,你就永远不会输。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天生就畸形、残疾、弱智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并没有选择把孩子永远藏起来不见人——为什么你会这样做呢?”陈娟问。
“做出这样的事,也许跟我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系吧。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我是独生女,被他们视为掌上明珠。我小时候长得很可爱,所有人看到我,都会称赞我的皮肤和样貌,父母自然觉得十分骄傲。也许是为了维持这份虚荣心,他们对我十分严格,要求我一定要成为大家闺秀,在任何方面都要尽善尽美。他们严格控制我对糖分和碳水化合物的摄入量,不准我吃任何含有脂肪的食物,送我去学习钢琴和古典芭蕾,教我穿衣搭配,让我保持优美的身材和秀丽的外表。学习方面,他们也要求我拿全班第一乃至全年级第一。”
“我虽然聪明,但也不是全校唯一聪明的人,做不到每次都考第一,每当这种时候,我妈妈就会非常失望,然后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雪妍,你是我们见过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你也是我们整个家族的骄傲,你一定要让这份骄傲维持下去。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一定能做到;别人能拥有的东西,你也一定要拥有。只有这样,你才能站在金字塔顶端,成为人生赢家。’”
“小时候,我不太明白父母,特别是妈妈,为什么对我要求这么高。后来渐渐明白了,妈妈的妹妹,也就是我小姨,就是她口中那个‘家族的骄傲’。和小姨相比,妈妈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还是学习成绩和未来的发展,都逊色一筹。除了一点——小姨和姨父的女儿,长得没有我好看,其他方面似乎也比不上我。毫无疑问,这是反击的利器。我妈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也许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小姨面前扳回一局、扬眉吐气。”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十岁那一年,爸妈带我去小姨家做客。妈妈让我挑一条自己最喜欢的裙子,于是我在衣柜里挑选,这时我发现最漂亮的那条裙子,不知什么时候裙摆的地方被烫了个小洞。我犹豫要不要穿它,最后还是穿上了,因为我非常喜欢这条裙子,而这个小洞也不太起眼,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于是我们去了小姨家,吃完饭后,大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姨夸我的裙子好看,这时她发现了那个小洞,说‘可惜被烧了个小洞’,我当时只是觉得有点尴尬,妈妈却当场就变了脸色。回到家后,她问我穿之前知不知道裙子上有个小洞,我说知道,但是影响不大。妈妈很生气,说什么叫影响不大?有些时候,一个小小的瑕疵就可能毁了你的一生!她当着我的面,把裙子扔进了垃圾箱,并对我说:‘以后你的生命中,不能出现这种有瑕疵的东西!’”
“在这种观点的影响下,我长大了。绝大多数时候,真的达到了我妈妈的标准和要求。实际上到了后来,也不是她的要求了,而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已经被塑造成这样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般的男人我根本看不上,直到经人介绍,认识了靳文辉。我们俩第一次见面,就清楚地意识到,我们完全是同一类人,这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吧,我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跟我这么搭的男人了,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不久后,我们打算生一个孩子,去医院做了产检,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怀孕期间我去做过几次B超,医生说孩子的头好像比一般胎儿要大一些,我们没有引起重视,心想小孩子本来头就会比较大,长大后比例就正常了。”
“怀孕的每一天,我们都想象着这个小天使出生后可爱的模样。结果孩子出生后,医生把一个畸形的男婴抱到我面前,我惊呆了,不敢相信这是我生出来的孩子。后来医生告诉我,经过检查,我的遗传基因出现了变异,有染色体异常的疾病,而基因病变是无法检查出来的,也治不好。这就意味着,我永远不可能生出健康的孩子。这个儿子就因为大脑损伤而出现了头部和面部的畸形。听到这话,我和靳文辉如同被一记闷棍击倒了,我们问医生,能不能不要这孩子,比如给他实施安乐死。医生说不行,这是犯法的,言下之意是,我们必须养活他。”
“当天晚上,我和靳文辉商量了整整一夜,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们是在一家私立医院生产的,靳文辉花钱买通了给我接生的医生和护士,让他们不要透露我们在这家医院生下过一个孩子。第二天,我们就带着这个畸形儿离开了医院。”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困扰了我们很久。我根本不敢把这事告诉父母,我能想象,我妈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就会原地去世。杀死或者遗弃这个孩子,我们也做不到,毕竟是我们的亲生儿子,而且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亲骨肉。考量许久后,我们决定把孩子悄悄养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为此,我们离开当时所在的城市,来到南玶市。靳文辉托一个朋友,找到了一套位于郊区的独栋小别墅,这是一爿打造失败的老别墅区,几乎没什么人住在这里,卖也卖不掉。其中一套房子的户主移民到国外去了,几乎没有再回过国。我们跟他谈好价格,长期租这套房子,看中的自然是这个区域人流稀少,加上房子里有一个相对隐蔽的地下室。这套房子是十几年前租下的,并且是私下签的合同,没有通过任何平台,所以无法查询租房记录。”
“你们最开始是带着靳亚晨,一起住在这套别墅里的,对吧?因为那个畸形孩子在很小的时候,是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必须你们来照顾他。”陈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