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鼠雀谷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悬崖峭壁树木相接,水声隆隆不见水面,也不知到底这山谷究竟有多深,有多险。
如今又过了二三百年,谷中道路桥梁估计早已经损毁,何人能飞渡耶?
其实参将孙应元倒没有这个把总乐观,他作为京营将领,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第一反应自然是把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然而他有兵吗?
他没有,他手底下只有千余人。
而且他只是一个委派的参将,不是灵石知县,所以他不能、也来不及征调丁壮进行守城,只能尽可能集中兵力,凭城用炮。
然而,就在参将孙应元和麾下把总探讨义军可能进攻路线的时候,却不曾想孙传庭、张大受等人早已经“轻舟已过万重山”,到达了灵石县境内。
这灵石县距离汾河不过十里,原本就是和介休一样,当年因为鼠雀谷通道而兴起的城市之一。
等到孙传庭、张大受从霍州出发,抵达灵石城外岸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张大受早派前军在岸边建立了简易阵地,这才迎孙传庭等人下船。
孙传庭脚刚一沾地儿,只觉得如若登船,差点摔倒在地上。
“将军,你没事儿吧?”张大受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没事儿,没事儿!”孙传庭摆了摆手,稳住了身体,苦笑道,“没想到这小舟穿梭于崇山峻岭之间,如此颠簸!”
孙传庭本就是北人,甚少乘船,如今鼠雀谷中又水流湍急,轻舟飘荡,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张大受同样是北人,如今也一脸苍白、满脸后怕的表情。
就在今天早上,他仅他亲眼所见就有三条船出事儿。
其中一条撞在河中的礁石上,撞了个粉碎。
另外一条则遭遇漩涡翻船,船上的士卒被卷入激流之中。
还有一条装了火炮的船只,因为火炮突然滚动,压翻了船只。
万幸在众人竭力施救之下,好歹把船夫、士卒营救了上来。
而在自己视线之外,更不知道有多少损伤。
张大受一脸沉郁的看了看远处依稀在望的灵石城,不由暗道:“若是不能破了此城,这些弟兄岂不是枉送了性命!”
本来义军还担心在登岸的时候,会被明军发现,遭到对方阻击。
结果孙传庭和张大受都没有想到,义军直到士卒完全登岸,火炮、辎重全部卸载完毕,竟无一人前来探查义军动向。
原来那明军参将孙应元确定了“集中兵力,凭城用炮”的战法以后,便坚壁清野,紧闭四门,但待义军来攻,是以对义军的到来一无所知。
其实这个时候,从双方力量对比来看,义军强明军弱,孙应元“凭城固守”这个战略整体上倒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固守不是死守,必须提前探查明白敌人虚实,以便及时应对才是用兵正理。
结果他这一疏忽大意,反倒为义军所趁。
当然这事儿也须怪不得他,那京营战斗力本就不成,虽然如今经过一番整顿以后,情况比以前好上了许多。
奈何上下官兵都未曾经历大战,难免经验不足,有所疏漏。
他这一疏漏不要紧,不但让义军轻松登岸,并探知了城中动向,反倒让孙传庭、张大受两人抓住了战机。
“明军占据灵石城,死守不出?”孙传庭先前见明军斥候不曾出现,还道灵石城无备,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般情景。
“张总兵以为,这伙明军是何打算?”
“咱们管他是何打算,既然他不肯出,那咱们就调他出城便是!”张大受不由笑道。
原来这孙传庭也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见明军举止反常,第一反应就是有没有什么阴谋。
而张大受常年和明军鏖战,多么愚蠢的敌人都遇到过,反而一眼看出了灵石城的虚实。
“有句话叫做‘反其道而行’,明军既然想凭城而守,想必在其他方面比不得义军。”张大受继续笑道。
“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啃那城墙!不如咱们牵着敌人鼻子走,让他们落入咱们彀中。”
“此话怎讲?”孙传庭闻言不由惊奇地看了张大受一眼。
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若论反应几时,却逊了此人一筹。
“我意咱们这次穿鼠雀谷而过,为的是绕道韩信岭,袭击明军背后,不知对也不对?”张大受不由反问道。
“嗯,没错!”孙传庭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调虎离山、一石二鸟……”
“对啊!”张大受同样惊异地看了孙传庭一眼,万万没想到此人如此敏锐,自己才刚刚开个头他就猜出了自己的心思。
且不说孙传庭、张大受如何计较,且说那孙应元入了灵石以后,只把四门紧闭,各处派人巡逻驻守,一时间把灵石城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他自己也衣不解甲,但等义军来攻。
结果这日下午,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突然只听得一阵炮响,不由一跃而起,大声喝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贼人来攻?”
不多时,早有士卒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开口就道:“不好了,不好了,城外出现了千余贼兵……”
“是不是准备大举攻城?”孙应元不由惊喜道。
“不……不是,他们朝城上放了几炮……几炮以后。”那士卒咽了口唾沫,急不可耐道,“一路……一路往韩信岭方向去了!”
“什么!”孙应元闻言大惊失色,不由大声道,“快,快快整顿人马,即可与我出城追击贼兵!”
你道孙应元如何如此反应?
原来那张大受提出的所谓“调虎离山、一石二鸟”之计,便是绕过灵石城,大摇大摆走韩信岭道向韩信岭背后进击。
如果孙应元不应,那神枢营董用文定然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如果孙应元全力营救,那就将其调出歼灭,然后再与正在神道岭鏖战董用文的魏知友前后夹击明军。
兵法曰: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此时此刻,灵石城不是义军所必救之地,然而韩信岭却是明军所必救之所。
可怜明军参将孙应元虽然早到了一日,又坚壁清野,又紧闭四门,又有什么用呢?
第219章 前后夹击
“咚咚咚!”一阵阵炮声传来,随即而来的便是炮弹撞击石块的声音和士卒的惨叫声,再然后响起的是“贼兵”的冲杀呐喊声。
还来?
神枢营左副将董用文眉头紧锁,一脸阴郁。
他虽然比不得他的父亲名将董一元,也比不上他叔父悍将董一奎,但是好歹也是一员宿将,比大多数京营官兵明白“贼人”的厉害。
首先是快,贼人来得太快了。
本来按照计划,神枢营应该在义军攻克平阳之前赶到霍州。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刚到霍州之前就得闻霍州陷落的消息,这“贼人”进展实在是太快了,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
其次是猛,贼人的火炮太犀利,太猛烈了。
其实明军装备的火炮也不少,甚至在明军“以炮代铳”的指导思想下,明军各自虎蹲炮、弗朗机、灭虏炮及大小将军炮,装备量实在是惊人。
然而贼人却和明军战法截然相反,他们虽然炮不多,却个个都是重炮。
他们一营人马也能装备十来门“红夷大炮”,打的又快又急,又猛又远,简直可以说以一当十,压制的明军根本抬不起头。
第三就是巧,贼人的战法简直是巧夺天工,出人意料。
凡贼与官兵接战,都是先施之以炮,继而尾随以兵。
每次都能趁着官兵被大炮轰得混乱之际,冲杀上来。
这太可怕了,血肉之躯,如何抵得住铁石炮弹?
每次都是这种“程咬金的三板斧”,简单粗暴却有效,打得那左副将董用文没有一点脾气。
“将军,贼人火炮太猛,兄弟们伤亡惨重呐!”而就在这时,副将王允成气喘吁吁跑来汇报道。
“有的炮弹打在石头上,石头尽碎。碎石飞溅,犹胜铅丸百倍。”
“有的炮弹落地开花,铅丸四射,不知多少好汉,不经意间就横尸当场。”
“贼人火炮如此犀利,咱们如何抵挡?”
原来当初孙传庭率领张大受及其麾下三千精锐走水路穿过鼠雀谷的同时,魏知友也带领麾下三千士卒翻山越岭前去猛攻驻扎在韩信岭的神枢营。
原来这韩信岭又叫韩侯岭、高壁岭,只因淮阴侯韩信葬于此地,故曰:韩信岭。
其地距离灵石不足二十里,山势险峻、地势险要,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本来这样的地形不利于进攻方发挥人数优势,可以以少抵多,以一当十。
只是董用文万万没想到义军火炮犀利,在这种狭窄险要,需要硬碰硬的地形,反而成为极难处理的问题。
故而双方鏖战一日一夜,虽然义军不得寸进,其实明军也损失不小。
“我难,贼人更难!”董用文不由激励道,“再挺上几日,等到左督师朱燮元大军一到,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董用文这话对不对?很对!
就在官兵难以承受义军火炮之时,其实义军自己也难以承受这种猛打猛攻的战术了。
“总兵,不成了,这样强行进攻,士卒伤亡太大了!”同样有军官连声向魏知友进言道。
“那火炮击裂的碎石,不分敌我,杀伤惊人,已经有七八个弟兄因此伤亡。”
原来因为韩信岭地形险要,义军“步炮协同”进攻的时候,不少炮弹击碎了明军砌筑营寨的石块飞溅,也因此伤了不少自己人。
“猛攻韩信岭乃是义军原本计划,如有违背,军法行事!”魏知友闻言不由冷声道。
如今孙传庭、张大受正穿过“险绝”的鼠雀谷,也不知进展究竟怎么样了。
魏知友没有办法,只好依照先前约定,采取这种办法予以支持。
“这……这能行吗?”那军官闻言不由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那鼠雀谷三五百年不曾有人烟,若是他们折在那里我们又伤亡过大,那可怎么办?”
魏知友闻言皱了皱眉头,低声喝道:“上下相疑,乃兵家大忌!”
“凡战,必有先后,必有主次,若是人人相疑,如何打得胜仗!”
那人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连忙认错道:“总兵所言甚是,是我心思动摇,差点坏了大事,还请您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