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前,你是他最可利用的工具。”麝月叹道:“大婚过后,你就彻底成为他篡夺大权的绊脚石。以此人之野心和手段,你觉得他会真的与你讲什么柔情?其实你该清楚,今次他能让我来见你,必然会猜到我会对你说些什么,甚至知道你我相见之后,他许多的阴谋都会被你知晓。但他为何还会让我来见你?”
“为何?”
“因为他不在乎。”麝月道:“因为他知道,你我母女都已经是池中锦鲤,是他笼中之鸟,即使你知道了真相,他也可以掌控一切。”
圣人道:“所以你来见我,是想让我知道,我只是池中鲤笼中鸟?”
“不是。”麝月笑道:“因为我不说,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我来见你,是想亲口告诉你,你们想利用我来为那野种正名,只是痴心妄想。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握,我不会任由你们摆弄,更不会成为你们断送大唐江山的工具。”缓缓抬起手臂,再次将修枝刀的刀尖顶住自己喉咙,平静道:“我死之后,也许你们会找人假冒我,依然去完成大婚之礼,依然会以我之名为那野种正名。但这一切再与我无关,我并无亲自参与其中,所以见到列祖列宗,也不会无脸面见他们。”
“你要在朕面前自杀?”
“除此之外,难道我还有别的路可走?”麝月美丽的面庞从容淡定,微笑道:“我不能遂了你们的心愿,就只能这样做。”说到这里,幽幽叹道:“可是我走上这条路,也都是因为你所致。母亲,其实到头来,我还是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盼来生你我再无瓜葛。”握紧修枝刀,便要将刀尖刺进咽喉,圣人和长孙媚儿几乎同时失声道:“不要……!”
但两人即使距离极近,要阻止麝月自尽也是不及。
刀尖已经刺破咽喉处雪白的肌肤,也就在此时,却听“噗”一声响,麝月握着修枝刀的手臂骤然间一歪,而她手中那把修枝刀从她脖子上斜划过去,划出一道血迹,好在只是皮肉之伤。
但麝月握的极紧,修枝刀却并无脱身,她花容失色之间,一道黑影从她身畔如同鬼魅般飘过,她手中的剪刀,却已经消失。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瞬间,不但麝月没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圣人和长孙媚儿也都是惊骇不已。
待三人将目光移过去,却发现那道身影已经站在了四角亭内,一身长袍,头上罩着斗篷,背对这边,右手一挥,那把修枝刀却是从他手中飞出,直接投入了鱼池之中。
第1557章 血脉
麝月俏脸惊讶,眼见得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抬起双臂,将罩在头上的斗篷推后,显出满头银发来。
“大天师!”
麝月失声道。
御天台虽然不处于内宫,却也在紫禁城内。
虽然麝月对道门并无什么兴趣,但宫里有这样一处所在,她当年自然也是很有兴趣,去过御天台几次,每一次也都是大天师袁凤镜亲自接待。
年少时麝月并不知袁凤镜的真正底细,在她眼中,袁凤镜不过是一名奇怪的老道士,只是擅长观测天象,懂得天文历法。
但后来自然也知晓袁凤镜其实是一位深藏不漏的大宗师,而且这位大宗师对圣人忠心耿耿,身在宫中,其实就是起到震慑之用。
毕竟天底下有能耐潜入宫内的高手并不算多,而这些人都是江湖上了不得的人物,对于几位大宗师的存在还是一清二楚。
袁凤镜坐镇宫内,那些高手都是知晓,皇城之内坐镇一位大宗师,即使有人心存不轨,却也不敢涉险入宫。
反倒是老总管魏无涯这位大宗师的存在,知道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麝月知晓袁凤镜与圣人的关系一定极其亲密,否则以大宗师之尊,又怎可能二十年如一日,委屈在这皇城之内?
但两人到底有什么渊源,麝月却难以知晓。
毕竟这天下虽然有不少人知道袁凤镜这位大宗师的存在,但袁凤镜的过往,却是少有人知。
而且大天师行事低调,虽然身处皇城之内,但却独立一方,与宫中各监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也从不受任何人约束,所以很多时候甚至让人感觉不到御天台的存在。
人们所知,也就只知皇城内的御天台中,有一位深不可测的老道士,二十年来几乎都待在皇城中。
袁凤镜太低调,无声无息,甚至连麝月都时常忘记紫禁城内还有这样一位大宗师存在。
可现在袁凤镜却突然出现,而且救下自己性命,麝月着实有些惊讶。
按理来说,这后宫御花园那绝对是禁地,七星海上的这几座岛屿,没有圣人之命,那更是谁也不敢靠近半步。
澹台悬夜为了控制圣人,更是在御花园周围布满守卫,想要不惊动任何人潜入御花园,登上紫云岛,除了大宗师,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袁凤镜多年来一直待在御天台,从无进入过内宫,却能够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候出现,麝月心知不出意外的话,袁凤镜只怕早就在这岛上。
圣人是否知晓,麝月不确定,但以袁凤镜的实力,只要不想让人知道,那肯定谁也不能发现他已经登岛。
圣人见得袁凤镜,蹙起眉头,欲言又止。
大天师袁凤镜看着麝月,声音柔和:“公主,你连死都不惧,这天下间还有什么值得你害怕?既然什么都不怕,又何必自寻短见?”
“大天师,你……你怎么来了?”虽然麝月求死,但大天师及时出手,救她一命,她心中对大天师自然还是存有感激之心。
袁凤镜看着圣人,叹道:“你当真要眼睁睁看她死去?”
圣人淡淡道:“你似乎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但你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承诺。”袁凤镜语气平和,“夏侯,快二十年了,难道你还没有醒悟?”抬起一只手臂,伸手向圣人道:“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一切还来得及。”
麝月和长孙媚儿见此情状,更是惊讶。
圣人眼角抽动,却没有说话。
“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你是否还要错过这一次?”袁凤镜平静道:“这一切,难道你至今还无法看透?”
圣人冷冷道:“你是让我抛下江山万民于不顾,丢下这一切离开?”
“含月并无说错,你算来算去,终究是将自己算计了进去。”袁凤镜道:“你留在京都,只是池中锦鲤,又何必执迷不悟?”
麝月娇躯一震。
她虽然名为李含月,但几乎无人敢直呼其名。
袁凤镜没有继续称公主,甚至连麝月都没有叫,而是直呼其名,着实让人奇怪。
但袁凤镜提及“含月”二字,却显得很自然,语气也是温和,竟让麝月公主感到一丝温暖。
圣人怒道:“你胡说。袁凤镜,从头至尾,你都冷眼旁观,并无出手,你是否就盼着朕失去一切?”
“你说对了一半。”袁凤镜道:“现在这一切已经不属于你,算不得抛下一切。而且就算你丢开这些,依然有我,并非失去一切!”
圣人怒极反笑,道:“所以你自比江山社稷,觉得自己比这大唐江山还要重用?”
袁凤镜摇头道:“我知道在你心中,那把椅子必然重过我,所以我一直在等待。若是你最终坐在那把椅子上老去,我也会在御天台陪你一起慢慢离开。但如今你已经不再拥有那把椅子的掌控权,也就不必再留恋。夏侯,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留恋荣华权势,只会让你心中不宁,这样难道真会让你欢喜?既然到了放手之时,也就不必再执着。”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麝月听得愈发迷糊,看着袁凤镜道:“大天师,你……你要带走圣人?”
“我带走的是夏侯。”袁凤镜看着麝月,唇角泛起一丝浅笑,问道:“含月,那把椅子,你可想坐上去?”
麝月蹙起秀眉,一时却不知如何回答。
“你已经看到你母亲坐在那把椅子上二十年,可曾觉得她过的欢喜?”袁凤镜叹道:“前车之鉴,你亲眼所见,我想你应该不会再对那把椅子存有在意之心。”
麝月低下头,沉默片刻,抬起头道:“大天师,你是大唐御天台的天师,也是大宗师,如今国贼澹台悬夜祸乱天下,你……你难道不要为了大唐社稷铲除奸贼?”
“你留恋江山?”
“不。”麝月摇头道:“但我是李家子孙,李唐江山遭受危难,我若是视若罔闻,如何对得起大唐诸先皇帝!”
袁凤镜淡然一笑,道:“自三皇五帝至今,这江山就如击鼓传送的花球,从不属于哪一个家族,更不属于哪一个人。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并不重要。能够决定那把椅子最终归属,也从来不是几个人。能让天下万民安居乐业,自然坐得稳,如果民不聊生,坐在椅子上的人终究会从上面摔下来。”神色柔和看着麝月,含笑道:“这江山从来没有属于过李家,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麝月蹙眉,若有所思。
“你担心澹台悬夜祸乱天下,若当真如此,那把椅子自然也不会属于他。”袁凤镜道:“如果李唐天命未绝,自然会有人为他续命,但那人却绝非是你。”
麝月立刻问道:“谁能为它续命?”
“这就只有天知道了。”袁凤镜爱怜看着麝月,道:“你在宫中近三十年,这红墙白瓦难道还没有看够?你说自己是池中锦鲤,那么咱们就离开这池子。天下有的是星辰大海,离开这池子,你可以做自己从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过上自己想过却没能过上的生活。”
麝月这时候听明白,问道:“大天师,你……你要带我离开?”
袁凤镜微微颔首,道:“只要你愿意,自然可以。”
“果然是父女情深。”圣人冷哼一声,道:“袁凤镜,你是想补偿她?”
麝月一时没听明白,长孙媚儿也是抬头,看着圣人,略有些惊讶,但随即微蹙柳眉,显然是觉得自己听差了。
袁凤镜却已经缓步走到麝月面前,慈爱地看着麝月,抬起手,竟然用两根手指帮着麝月小心翼翼理顺了腮边秀发。
麝月金枝玉叶,何曾有人敢如此放肆?
但她全身却似僵住,只是看着袁凤镜,任由他帮自己理顺发丝。
“我在宫中近二十年,竟然有十几年不知你竟是我的孩子。”袁凤镜凝视着麝月眼睛,柔声道:“我这一生,本不再亏欠任何人,唯有你,却是永远无法补偿。”
“你……你说什么?”麝月睁大眼睛,娇躯发颤:“你到底在说什么?”
圣人淡淡道:“你亲生父亲在你面前,还不叫一声爹爹。”
麝月娇躯又是一颤,长孙媚儿却已经抬手捂住嘴巴,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情。
“你一心想要复兴李唐江山,却不知自己根本不是李家血脉。”圣人嘲讽笑道:“你为了李唐与朕不睦,只以为忠心李家,是李家的好儿孙,可惜你连维护李家的资格都没有。”
麝月闻言,呆呆看着袁凤镜,脑中一片空白,随即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双腿发软,整个人便要瘫坐在地。
也几乎在同时,袁凤镜探手握住了麝月的手腕,一股温暖的气息瞬间注入到麝月的经脉之中,以极快的速度迅速遍布全身,她本来虚软要瘫坐下去的身子,却立时充满了力量,头晕眼花的感觉也瞬间消失的荡然无存。
第1558章 悟道心
麝月看着袁凤镜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爱怜之色。
“这不是……不是真的!”麝月摇头,挣开袁凤镜的手,后退道:“你们都在胡说,你们都在骗我!”
圣人笑道:“麝月,你连死都不怕,难道却没有承认自己父亲的勇气?我们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你的父亲,事到如今,又何必隐瞒你?”
“为什么会这样?”麝月美眸之中显出怒色,“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袁凤镜轻叹道:“孩子,从前发生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你只要知道,自今而后,我会陪伴在你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为止。”
“我为什么要你陪?你凭什么陪在我身边?”麝月花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厉声道:“你只是御天台的老道士,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袁凤镜双手背负身后,抬头看向夜空,长叹一声。
这一声长叹,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自责。
长孙媚儿脸色惨白。
如此秘辛,当然是非同小可。
在场仅有四人,只有自己是外人。
这样的秘辛,圣人可以说出来,但任何外人都不能听进去。
她当然知道,此等事情,圣人也是绝不可能让人泄露出去,如此一来,作为唯一知道此等秘辛的外人,就可能又被灭口之灾。
“凤镜,我知道这些年你确实受了委屈。”圣人语气变得温和起来,轻叹道:“你苦等我近三十年,我心中难道不知你的真情?”
袁凤镜问道:“你愿意跟我走?”
“能与你远离喧嚣,返璞归真,本就是我心中之愿。”圣人凝视袁凤镜,平静道:“当年你助我登位,我对你有过承诺,只等到天下大定,有了后继之君担下这万斤重担,时机成熟,自会与你远离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