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刀手后面的那几名骑兵大声叫喝:“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不许退!”却是挥舞马刀,将狼狈逃窜的几名刀手砍杀。
几十名刀手一时混乱无序,有些人躲避骑兵的马刀,有的则是向人质们挥刀砍去。
董广孝在城头大吼,人质们也都反应过来,知道若是继续跪着无动于衷,就只能是待宰羔羊,有几人反应机敏,趁着刀手们一片混乱之际,起身就往城墙根下跑,这几人一动,其他人也都纷纷向前跑,刀手们在后面追拿,挥刀又砍杀了数人。
人质一跑,与刀手们就拉开了一些距离。
城头上那些投鼠忌器的箭手们见此情状,再不犹豫,弯弓射箭。
秦逍在白虎营苦练过箭法,虽然谈不上百步穿杨,但却也不弱,箭矢一根接一根地向刀手们射过去,阻挡刀手们追拿人质,转眼间却也是射杀了数名刀手。
董广孝眼瞧着自己的亲眷死在叛军的屠刀之下,悲痛之中,怒火滔天,几乎是箭无虚发,片刻间五六人都死在他的箭下,瞧见那几名骑兵还在挥刀逼迫刀手们追砍人质,箭矢对着骑兵射过去,一名骑兵中箭落马,其他骑兵见状,也都是骇然,兜转马头,纷纷后撤。
城下一片混乱,人质们的哭喊声,惨叫声,叛军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凄惨无比。
远处的红氅将眼睁睁看着城下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轻举妄动,并无下令叛军攻城,就像是在看戏一样,铁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冷冷望着城头,死死盯着仙人之姿的麝月。
骑兵后撤,刀手们连续不断地被射杀,剩下的刀手再也没有勇气追砍人质,纷纷转头就跑。
城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众多尸首,除了董广孝被砍杀的十几名亲眷,那些刀手也有半数在城下被射杀。
人质们跑到城门外,拼命拍打城门,但城门后面的守兵没有得到董广孝的命令,也不敢开门。
只等到叛军如同丧家之犬奔逃而去,杀声消失,只有城门外那群人质的啼哭声。
“快去开城门!”龚魁立刻吩咐身后兵士。
董广孝却厉声道:“谁都不要动!”
龚魁看着城下的尸首,十几具亲眷的尸首中,大半都是老幼和女人,其中亦有两名孩童惨死在叛军的刀下,龚魁握住拳头,目中喷火,咬牙切齿道:“畜生,这群叛贼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董广孝远远望着红氅将,目眦欲裂。
夕阳落山,红氅将缓缓兜转马头,一抖马缰绳,纵马而去,身后的一种骑兵紧随其后,很快,后方的叛军队伍也撤了下去,大地之上,一片空旷。
“打开城门!”麝月终于道。
公主有令,龚魁再不犹豫,亲自跑去开门。
董广孝将手中长弓丢给身边兵士,转身走了两步,却是摇摇欲晃,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边上立时有人扶住,其他人都是骇然变色。
所有人心中都能理解董广孝现在的心情。
虽然秦大人及时出手,救下了不少人质,但董大人终究还是有十几名亲眷死在他面前。
如果这些人不是董广孝的亲眷,自然不会被叛军作为人质,或许也就不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董广孝当然会觉得这些亲眷之死全都是他个人的责任。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董广孝虽然对大唐对公主尽了忠,但因为自己牵累族人惨遭横祸,势必也让董广孝内心一辈子都会悲痛愧疚。
“来人,带董大人下去歇息。”麝月走过来,眉宇间带着感激之色:“本宫亲自守在城头,你先回城好好休养,这里有秦逍和本宫一起镇守。”顿了顿,温言道:“派人好好照顾你的亲眷。”
董广孝稳住身子,嘴角带血,却还是拱手恭敬道:“多谢殿下体恤。不过叛军匪首抵达,形势严峻,这种时候,卑职更要当好自己的差事。”
“董大人,叛军还没有准备好立刻攻城。”秦逍走过来,看着董广孝道:“你的亲眷刚刚都受到了惊吓,还需要你亲自去安抚。我的意思,你带他们进城之后,好好安顿下来,自己也好好休息一夜。这些日子你日夜不眠,精力消耗太大,守卫沭宁城,没有你万万不成,等到叛军攻城的时候才是最严峻时刻,董大人养精蓄锐一番,刀子只有磨的锋利了,才能所向披靡。”
董广孝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道:“那就有劳秦大人了。”
“公主,你也要好好歇息。”秦逍看向麝月:“这里就给我就好。”
麝月想了一下,微点螓首:“本宫和董大人一起下去,亲自去见他的亲眷。”
秦逍知道麝月是想亲自去安抚那些亲眷,这时候麝月亲自出面,也可以向众人显示她的钟情知恩,并无坏处,点点头。
夜色深沉,沭宁城西角有一座小寺庙,平日里香火并不盛,寺庙里也不过几名僧人。
寺庙的院子内,此刻却是一字排开摆着十几具尸首,除了几名僧人正在诵经超度,一群亲眷伏地痛哭。
董广孝跪在众人之前,头缠白布。
被叛军残杀的亲眷尸首被抬回城内,在董广孝的吩咐下,直接送到了寺庙。
城中没有坟地可以掩埋,而沭宁城被围困,什么时候能够出城谁也不知道,天气日渐炎热,尸首如果不及时处理,只会腐坏。
董广孝做事干脆果断,在亲眷们的反对下,坚持直接将尸首在寺庙之内火化。
董广孝虽然是沭宁县令,但董家在苏州是个大家族,如果换做平日,如此大事,还真轮不着董广孝来决定,但如今是非常之时,当下董广孝已经是董家的柱梁,他的决定,众人也无法反对。
他连夜火化,不想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向麝月说明。
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董广孝扭头看过去,却只见到一群人正井然有序地走进来,这群人都是头缠白布,当先几人老态龙钟,董广孝微微变色,立刻起身,迎上前去拱手道:“黄老爷,杨先生,你们这是……!”
他自然认识,这些人在沭宁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江南有七姓,苏州有钱家,而沭宁县也同样有本地乡绅。
这些乡绅的地位或许无法与那些江南大族世家相提并论,但在这沭宁县内,却是威望极高。
忽然出现的这些人,不但有沭宁县城内数名威望极高的乡绅,而且还有受人敬仰的文人先生。
他们忽然披着白巾前来,确实让董广孝大感意外。
“董大人,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德高望重的黄老爷一脸肃然,声音苍老:“董大人忠君护国,可彰日月。我们也弄清楚,城外的那群叛匪,欺世害民,滥杀无辜,比之禽兽还不如。如果让这群畜生破城,全城的百姓都会大祸临头。我们已经派人去告知城中百姓,如果置身事外,就只会等着那群禽兽入城之后屠戮父母妻儿,即使不为国,只为了保护家人,也该拿起兵器和城外的叛军决一死战。”
“黄老爷……!”董广孝后退一步,深深一礼:“董某人谢过诸位!”
“董大人忠勇无双,公主如今也在城中亲自镇守。”儒雅的杨先生正色道:“还有那位骁勇无比的少卿大人,沭宁城在你们的带领下,一定可以击退叛军,安然无恙。”却是向董广孝深深一礼:“董大人,全城百姓的生死,就托付给你们了。”
其他人却也全都是向董广孝深深行礼。
第679章 火光冲天
明月当空,秦逍靠坐在城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若有所思。
城头的守军始终处在高度戒备之中。
刚刚得到消息,城南忽然又从各处汇集过来大批的叛军,而且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向沭宁城外聚集。
秦逍知道大战一触即发。
而且叛军一旦攻城,肯定是从两个方向同时进攻。
这一点守城的官兵都是心知肚明。
秦逍镇守北门,龚魁则是去往南门坐镇。
听得脚步声响,秦逍抬头看过去,却只见到麝月已经来到身边,便要起身,麝月摇摇头,犹豫一下,才轻声道:“董广孝已经在寺庙将他遇害的亲眷火化了,城中许多人都过去拜祭。”
秦逍轻嗯一声,问道:“董大人现在如何?”
麝月轻叹一声,没有说话,犹豫一下,竟然在秦逍身边就地而坐,秦逍有些诧异,他知道这位公主有些洁癖,毕竟也是金枝玉叶,没想到竟然会直接在布满尘土的地上坐下。
“不怕脏?”秦逍含笑问道。
麝月白了秦逍一眼,抬头看向天上明月,幽幽道:“今天幸亏你及时出手,才保全了不少人。”
“对董大人来说,即使只有一名亲眷被残害,心中的伤痛这辈子也难以消除。”秦逍苦笑道:“我能理解他的心境。作恶的是叛军,但董大人会自责,他会觉得一切是因为他,才会让众多亲眷遇害。”
麝月叹道:“是因为我。秦……秦逍,我若不来沭宁城,是否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叛军如果铁了心要打下沭宁城,这样卑劣的手段他们迟早会用。”秦逍柔声劝道。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麝月还在金碧辉煌的深宫之中,不近人间烟火,那么无论死了多少人,对公主来说恐怕都只是一个数字。
但此番她是亲眼看到无辜百姓被叛军残杀,心中触动自然不小。
麝月神情颇有些黯然,秦逍轻声道:“公主,城中官兵百姓的目光现在都看着你,这种时候,你不能是女人,而是要成为一名统帅。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挫折,你都要表现得比任何人坚毅冷酷。”见麝月看向自己,正色道:“董大人为何宁可牺牲自己的亲眷也要保护公主,你可明白?”
麝月蹙眉道:“为何?”
“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身份。”秦逍道:“你是公主,大唐的公主,在董大人和我们的眼中,你高高在上,手握大权,可是一个人权势越大,地位越高,责任同样也会越大。董大人保护了你,因为他相信你可以让天下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他牺牲自己的亲眷,不只是为了你一人,而是为了更多的苍生百姓。”
麝月身体一震,凝视秦逍。
便在此时,却听得有人大声道:“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秦逍神色一凛,赫然起身,只以为是叛军袭来,冲到城垛边,向北边望过去,却瞧见漫天的红光。
“怎么回事?”麝月立刻跟上来。
“好像是……大火!”秦逍有些诧异,抬手指向北边:“公主你看,那边的天空都被映红了,只能是那边烧起了大火。”
“大火?”麝月也是惊讶:“不错,红光漫天,确实是大火所致。那边应该是叛军营地,为何会有如此大火?”
城头的兵士都是望着那边,俱感惊讶。
秦逍皱眉道:“如果是营地篝火,不可能烧成这个样子。”大声道:“大家都戒备了。”手按在刀柄上,心中疑惑。
叛军营地,此刻确实是烧起了熊熊烈火。
戴着铁面具的右神将从自己的将营冲出来之时,看到西北方向火光冲天,面具下那双瞳孔收缩,一骑飞马而来,连滚带爬从马背上下来,声音惊慌:“报……报神将,粮草失火!”
叛军的兵马越聚越多,每天都要吃饭,而粮库就设在大营的西北方向。
奎木狼被抓之前,就已经令人修建了专门的粮库,四周都是围着木栅栏,从苏州各处搜刮而来的粮食全都堆放在粮库这边,此地重要至极,奎木狼专门安排了一队红腰带看守粮仓。
一队兵力有一百五十人,而且全都是对王母会十分忠诚的红腰带,这一百多人分成两班,日夜轮值守卫粮仓,守卫的异常森严。
右神将抵达之后,又加派了五十人看守。
所以粮库这边的守兵已经达到了两百人,这两百人没有其他的任务,只负责守住粮仓。
这些粮食不但要供应城北的叛军,南城的叛军每日也会前来此地取粮,如今城外两路人马加起来的兵力已经超过四千之众,而且还有各路人马向这边集结,所有人都要靠着这处粮草吃饭。
粮仓之中,不但有王母信徒搜刮来的粮食,亦有不少是王母会事先准备好的粮草,堆积如山,所以王母会粮草充足,并不着急攻城。
如今粮仓失火,对城外的叛军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右神将性情残酷,虎狼之胆,此刻看到粮草那边火光冲田,也是大惊失色,怒声道:“救火,快派人救火!”
“已经派人救火。”骑兵惶恐道:“可是粮草都堆放在一起,粮仓距离湖泊有些距离,火借风势,越来越大,一时还……!”还没说完,恼羞成怒的右神将一脚踹过去,将那人踹翻在地,冲过去翻上骑兵的战马,催马便往粮仓那边冲过去。
叛军粮草此时烈火熊熊。
看守粮仓的红腰带们都已经是魂飞魄散,所有人都知道,粮仓重地,派了两百人守卫,可说已经是谨慎无比,可是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粮仓竟然被人烧了,如果粮食尽没,以右神将嗜血如命的性格,看守粮仓的人恐怕一个也活不了。
粮仓这边一片混乱,有人大喊救火,有人找寻器皿去湖里取水救火,而且粮仓不但堆放着大批的粮食,还有不少牲畜禽类,大火一起,牛羊乱窜,鸡飞狗跳,许多牲畜鸡鸭被火星溅上,身上着火,四处乱窜之间,更是引起更多的火源。
右神将来到粮仓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冲天火光照在他那冰冷的铁面具上,泛着妖异光芒。
粮仓重地,除了守兵和每天按时过来取粮的人,其他人都不可靠近一步,否则杀无赦,也正因如此,这边烈火熊熊,叛军各队人马虽然发现着火的是粮仓,没有得到命令,却不敢靠近过来。
虽然不是有人取了水来灭火,但这场火太突然,而且火势太大,救火的水杯水车薪,一是根本扑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