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半路上就唯恐穿着死翼骑兵的盔甲会被关隘守军误会,是一早就丢弃了盔甲。
到得关隘下,韩雨农催马上前,朝着城头大声叫道:“我是韩雨农,请张将军说话。”
途中韩雨农已经说过,剑墩守将张让与黑羽将军颇有渊源,亦是一位忠勇悍将。
虽然城头极高,但韩雨农中气十足,声音倒是能让上面的守兵听得一清二楚。
“韩雨农是谁?”城头守兵冲着下面道:“张将军有令,封锁关隘,任何人不得进入关内。”
“我是向张将军禀报军情,十万火急,若是误了军情,你们担当得起吗?”韩雨农厉声道。
城头沉默了一下,很快就有人道:“你们等着。”
等了好一阵子,终于见到一名将领到得城垛边,居高临下扫了几眼,韩雨农已经挥手道:“张将军,我是韩雨农。”
“原来是韩兄弟。”守将张让终于看清楚,吩咐手下打开关爱大门,放了几人入关,秦逍几人前脚刚进去,守军就迅速关上了城门,秦逍看在眼里,心下却是有些发凉。
嘉峪关封关,不令任何人进入,如果兀陀发生战事,百姓入关躲避,恐怕也不会轻易打开大门。
“韩兄弟,多年不见,一向可好?”张让已经从上面下来,拱手笑道:“对了,将军出关,近来可好?几个月前,将军出关,还曾在这里待了一晚上,我与将军彻夜长谈,获益匪浅。”
韩雨农也是拱手,道:“张将军,能否找个地方说话?”
张让忙道:“快请!”
嘉峪关厚重的关墙里,就建有诸多住处,戍卫关隘的守军便可以住在其中,张让自有一处宽敞的住处,请了几人进去,瞧见几人风尘仆仆,令人准备酒菜送过来。
里面生着炉火,微暖如春。
韩雨农也不废话,将西陵发生的变故大致说了一遍,又让亲身经历的宇文承朝补充了一些,张让一开始还面带笑容,等韩雨农说完,一张脸已经是铁青,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什么狗屁皇子,定然是西陵世家随便找了个傀儡做旗号。他们竟然害死黑羽将军,我……我绝饶不了他们。”
秦逍瞧出张让的愤怒是从骨子里发出,心下稍安,心知张让这样的态度,已经代表了军方大多数人的态度,只要军方愤怒起来,朝廷旨意一到,必然是势如猛虎。
“张将军,西陵世家倒也不全都跟着叛乱。”韩雨农立刻道:“宇文家就一心忠于朝廷,这位宇文大公子当时就是拼了性命保护将军。”
张让知道自己失言,向宇文承朝拱手道:“大公子,我是粗人,口无遮拦,你莫见怪。”
“不敢。”宇文承朝道:“不过李驼手握兵马,西陵世家为求自保,不敢违抗,大多数西陵世家还是要受他们的控制。如今西陵几乎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如果朝廷在他们立足未稳之前迅速出击,定能事半功倍,如果耽误太久,被他们在西陵坐稳,再想征讨,那就不容易了。”
张让道:“大公子,恕我直言,西陵虽然土地辽阔,但人口不多,唐军出关,要解决那伙叛军,并非难事。”
“张将军,西陵叛军也许很容易对付,可是兀陀铁骑可比那伙叛军强大得多。”秦逍终于道:“我们怀疑李驼背后有兀陀人撑腰,他们甚至已经秘密达成了某种协议。”
张让身体一震,立刻问道:“李驼投靠了兀陀人?”
“这只是我们的猜想。”秦逍道:“昆仑关外,已经集结了数千兀陀铁骑,不过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
张让脸色凝重起来,韩雨农道:“我们猜测,李驼提防朝廷会迅速发兵出关,所以与兀陀人达成了协议,兀陀人暗中出兵,就是准备悄无声息进入西陵,准备伏击唐军。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他们真正的意图是什么,我们尚不得知。”
张让握拳冷笑道:“当年兀陀人在西陵烧杀抢掠,这是我们当兵的耻辱,我还真盼着在战场上与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兀陀曾经对大唐卑躬屈膝,我大唐也一直善待他们,想不到他们狼子野心,喂饱了他们,反过来便咬了我们一口,这样的豺狼,不好好教训他们,还不知道大唐的军威。”想了想,又道:“我立刻派人前往京都禀报此事。”
韩雨农道:“如此也好,我们几人也要前往京都。”
“不要着急,我派快马前往禀报,你们在这里歇上一天再启程。”张让道:“我再派人乔装打扮去西陵,打探那边的情况。”
韩雨农道:“派人出关打探军情自然是必不可少,不过我们也要尽快前往京都,不能耽搁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们。”张让叫了部下进来,吩咐准备途中所需的干粮和水,又道:“前几天就得到禀报,龟城被叛军夺取,可是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为防万一,下令封锁关隘,也派了人前往打探讯息,不过探子还没有返回。既然真的出现叛乱,朝廷得知,自然会调兵平叛,将军的仇,那是一定要报的。”
宇文承朝道:“但愿如此!”
张让瞥了宇文承朝一眼,眸中划过一丝不满,却并没有说什么。
几人吃了一顿热饭,吃饱喝足之后,带上张让准备好的干粮和水,也不停留,离开嘉峪关,向京都方向疾驰。
进入嘉峪关,便是雍州境内,快马加鞭穿过雍州也需要十日左右的时间,抵达潼关之后,顺洛水而下,数日之内便可进入京畿地带。
其他三人倒也罢了,体质极佳,杜鸿盛却只是一介文官,长途颠簸,身体却也是难以经受,好在韩雨农体谅杜鸿盛身体,到夜里都会找地方歇息,每天天不亮便即启程。
如此连续七八天,眼见得便要抵达潼关,这日黄昏时候,杜鸿盛却忽然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三人都是吃惊,急忙停马,杜鸿盛挣扎爬起,摆手道:“无妨,咱们……咱们继续赶路。”话声刚落,身子一软,又瘫坐下去。
从龟城出发,连续颠簸十几天,虽然晚上会找地方恢复体力,但如此强度的赶路,杜鸿盛终于还是没能支撑住。
韩雨农见杜鸿盛脸色苍白,双目黯然无光,脑门子上还渗出冷汗,伸手探了探他脑门子,只觉如同火烧,皱眉道:“大人病了,不能再赶路了,必须找大夫先给他瞧病。”
“不用,我撑得住。”杜鸿盛唯恐耽误几人行程,摇头道:“你们不用管我,实在走不了,你们先行去京都。”
秦逍四下看了看,望见东南角似乎有一处村子,道:“都尉,那边有人家,咱们过去,让杜大人歇息一晚,看看明日是否能恢复一些。如果休息一晚可以赶路,明日咱们继续走,实在不成,我们打听附近有没有县城,将杜大人送过去安置好。”
“如此也好。”韩雨农点头,和宇文承朝一起扶起杜鸿盛,也不上马,牵了马向不远处的村子过去。
第361章 窗后的眼睛
这处村子并不小,还没靠近,秦逍就估计村里少说也有三四十户人家。
这在西陵,就已经属于一个比较庞大的村落。
村口有一块池塘,牵马走过池塘,便瞧见村口有几人正交头接耳,一人瞧见秦逍等人过来,立时提醒同伴,其他人顿时都不说话,看向秦逍这边,神色都很古怪。
秦逍年纪轻,长相秀气,自然是主动上前,拱手道:“打扰几位了。”
几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秦逍,秦逍见对方不热情,有些尴尬,但也知道村里忽然来了几个陌生人,对方不知底细,自然不会太热情。
“我们赶路途中,一名同伴生了病。”秦逍毕竟是在甲字监待过,满脸带笑,乖巧道:“天色也晚了,想在贵地借宿一宿,烧点热水歇歇脚,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有人瞧见秦逍几人身上都带着刀,互相看了看,一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走镖的。”秦逍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
“村里不接待外人,你们再往东走三十里地,就是县城了。”一人道:“村里没什么吃的,不好留人。”
秦逍倒也看得出,这些人虽然穿着棉袄,但十分破旧,都是缝了补丁,而且一个个面黄肌瘦,倒像是常年吃不饱饭,寻思难道关内的百姓竟然贫苦如此。
他也不废话,取了一张银票递过去,依然笑道:“我们不白住,这是二十两银子,还请收下。”
二十两银子当然不是小数目。
村民们眼睛放着光,就像是饿狼看到猎物,秦逍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爱财之心人之常情,但这几人毫不掩饰对银子的渴望,还真是没有丝毫的掩饰。
一人伸手接过,道:“我是村里的保长,那边有一处空屋子,没人住,你们住进去吧,不过明天一早便要走。”伸手朝着不远处一间破败的屋子指了指,还没等秦逍说话,那人又道:“记住了,晚上别出门,村里有几十号壮丁,可不怕你们。”
秦逍心下好笑,暗想自己这几人若真是存了歹心,就算再多几十号壮丁,这边也不会惧怕。
村民们散去后,秦逍招呼几人到了那间破败的房屋,拴好马,进了屋里,一股霉味钻入鼻中,屋里一贫如洗,没什么家具,好在左右两间房里还有床。
秦逍点上灯,却听宇文承朝忽然道:“你们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血腥味?”几人都是诧异,韩雨农四下看了看,忽然走到墙边,蹲了下去,秦逍拿着油灯过去,却已经看到,墙壁上却有血迹,只不过血迹已干,而且明显是经人处理过,留下的血迹不多。
“这边也有。”宇文承朝低声道。
几人看过去,只见宇文承朝从大门边捡起一块石头,门板后面,果然也沾有血迹。
“这石头上有血。”宇文承朝拿过来,将石头递给韩雨农,韩雨农接过之后,见到这石头并不大,但棱角甚多,有两处棱角沾着血迹,也已经发干。
他凑上前去闻了闻,拿了一根手指揩过,脸色凝重:“时日不长,最多也就半个月。”
“这里面发生过斗殴,甚至是……凶案。”宇文承朝轻声道。
杜鸿盛身体虚弱,秦逍虽然觉得这屋里十分诡异,却还是先扶了杜鸿盛进房,床上的被褥又破又脏,甚至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一时又找不到新的被褥,只能道:“大人,委屈你了,你先歇着,我去其他村民那里看看有没有被褥可买。”
杜鸿盛有气无力道:“不用了,辛苦你了。”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就在床上躺了下去。
秦逍到后面找了木柴,就在屋里生起火堆,向杜鸿盛道:“大人,我去烧点热水。”到了外面,见韩雨农和宇文承朝还在屋里检查,低声问道:“都尉,这里是不是古怪?”
“很古怪。”韩雨农在西陵时常办案,这时候不自禁勘察现场,宇文承朝拿着油灯在边上照明。
“这屋子经过处理,但还有残迹留下,可以断定,这屋里曾经发生过凶案。”韩雨农十分肯定道:“我查了一下血迹的路径,从房间里一直到大门,如果判断没有错的话,事发当时,争斗应该是从房间开始,有人想要逃出去,但在屋里已经受了重伤,有人在后面一直追着,那人是否冲出屋子还不能断定,但要逃走那人一直都在受到攻击。”
“这事情是最近发生?”
“不超过半个月。”韩雨农皱起眉头:“如果发生凶案,应该已经报官,案发现场在事发后也不能立刻处理。除非是官差已经来过,带走犯人之后,村民们才将这里做了处理,但没有清理干净。”
宇文承朝低声道:“都尉,这村子里的村民有些古怪,咱们进村来的时候,你们是否发现,有好几户村民都躲在窗户后面偷看我们,他们的眼神……我也不好形容,就是很古怪,阴森森的。”
“我也发现了。”韩雨农道:“不过我以为是外人入村,他们存有戒心。”
“会不会这里之前住过外人,然后村民谋财害命,将外来人杀了?”秦逍想起先前那几名村民看到银票时候贪婪的神色,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诡异。
韩雨农摇头道:“没有证据,咱们不能乱戴帽子。不过这村里确实有些古怪。进村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屋里没有出来,大人倒也罢了,村里总该有孩童在外面玩耍,你们可瞧见有孩子?”
两人都是摇头。
“咱们多个心眼,小心一些。”韩雨农道:“晚上轮换值守,等天一亮,咱们就离开。”
其实际人心里也清楚,这里的村民就算存有歹心,但以三人的身手,要对付这些村民实在是绰绰有余。
秦逍到了厨房,还好有一只发黄的木桶,只是水缸里没水,向韩雨农打了声招呼,出门去池塘那边取水。
天色已经暗下来,秦逍拎着木桶走过几户人家,故意放缓速度,眼角余光向两边瞧过去,果然发现在窗户后面,有眼睛正盯着自己,身处这冷清的村子,被人从窗户后盯着,秦逍竟是觉得汗毛竖起,浑身不舒服。
到池塘那边取了水,回来的时候,那些眼睛依然盯着自己看,秦逍加快步子,回到屋里,如释重负。
“怎么了?”宇文承朝见秦逍有些紧张,忍不住问道。
秦逍苦笑道:“你们说的对,他们躲在窗户后看着我,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到现在都心跳的厉害。”
宇文承朝笑道:“别害怕,咱们手里有刀,我就不信他们真敢对咱们下手。”
秦逍到了厨房,先洗了一下锅,然后烧了半桶热水,又找了两只破旧的饭碗,洗干净之后,拎着木桶到房里,喂杜鸿盛喝了半碗热水。
韩雨农取了干粮,张让给几人准备的干练十分充足,足够吃上半个月,秦逍先喂杜鸿盛吃了一点,这才过去和韩雨农二人一起坐下就着热水吃干粮。
“杜大人如何?”宇文承朝问道。
秦逍道:“应该是劳累过度,好好休息问题不大。”
“那就好。”宇文承朝道:“杜大人是文官,这连续颠簸,着实不容易。”
韩雨农叹道:“若不是你们两个,我和杜大人只怕连性命都没了。”显出一丝惭愧:“樊子期在西陵暗中训练了那么多的骑兵,我们却一无所知,实在是无能。”
“都尉不必自责。”宇文承朝苦笑道:“我是宇文家的人,连我们宇文家对此都一无所知。”
“樊家在樊郡,昆仑关守兵又是他的人,他们暗中一直在与兀陀人联络。”秦逍道:“他们的战刀十分锋利,听说是兀陀那边的精铁矿石打造。樊郡矿山众多,他们秘密打造战甲兵器,有樊家在上面掩饰,我们又岂能得知?”
宇文承朝道:“却不知道死翼骑兵到底有多少人,现在估算,很可能已经达到千人。”
“至少是这个数了。除夕之夜,龟城有三百骑兵入城,奉甘府城那边只多不少。”秦逍道:“那天晚上,黑阳城至少也有两百人,这样算起来,一千名死翼骑兵还是有的,若没有这点本钱,李驼也不敢轻举妄动。”随即也是苦笑道:“我和中郎将抵达樊郡之时,樊子期又是送银子,又是送粮食,当时还以为他真心投靠了朝廷。黑阳城的粮仓存储了大量的粮食,我还真以为是送给将军,现在想来,那是他们自己用来供应叛军的军粮。”
韩雨农道:“樊家虽然财力不弱,但又要打造兵器装备,又要存粮,暗中训练的骑兵,数目不会太多,以他们的家底,也养活不了大批的骑兵。”
“不过现在西陵被他们控制,甄家的家财固然会被他们收走,便是宇文家捐献的家财,也都将尽数落入他们之手。”秦逍皱眉道:“此外西陵世家忌惮樊家手中的刀子,必然会主动捐献钱财,有了这些银子在手里,他们会迅速招兵买马,甚至还会向兀陀那边大量购买兵器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