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若甄家父子的人头,则是用盒子装了起来,而长信侯的无头尸首,就近找了个地方掩埋。
刚入子时,二十多名世家族长已经聚集在了宇文老侯爷的帐内,众人都是惊魂未定。
没有人能想到,祭山之前,竟然会出现如此血腥的一幕,更没有想到是宇文家对甄家下手。
被宇文老侯爷召过来的世家族长,都是实力雄厚的地方豪族,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来自甄郡,多年来实际上也一直是以甄家马首是瞻。
虽然西陵三大世家一直被许多人视为共进退的同盟,但三郡各自独立,甄郡的世家豪族,自然都是以甄家为尊,与甄家共进退。
甄郡的这些豪族族长,此刻却都是心存恐惧。
宇文老侯爷的大帐外面,是精锐虎骑守卫,在他身后左右,宇文承朝兄弟二人固然在其中,虎骑统领袁尚羽和秦逍亦在其中。
袁尚羽和秦逍都是甲胄在身,腰佩战刀,一股肃杀之气向这些豪族族长扑面而来。
甄郡的族长们忐忑不安,甄家父子被杀,他们实在不知道宇文家下一步要做什么,难道要将甄家的世家豪族一网打尽?
“诸位,今夜惊扰了你们。”宇文老侯爷端坐在案后,抬手道:“大家先坐下吧。”
众族长面面相觑,却哪敢违抗,分左右两边坐了下去。
“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何老夫要派虎骑剿杀甄家。”宇文老侯爷长叹一声:“如果是万不得已,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大家知道,我与长信侯年轻时候就交好,两家的关系素来也是不错,可是老夫万没有想到,长信侯竟然干下谋反叛国之事,其他的事情,老夫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叛国之罪,老夫说什么也不能视而不见。”
“老……老侯爷,您是说甄家叛国?”一名甄郡豪族族长忍不住问道:“可有什么证据?”
宇文老侯爷向边上的宇文承朝看了一眼,宇文承朝从怀中取出两份信函,道:“诸位前辈可能有人已经知道,不久前兀陀白狼部的唐人市被毁,我受父亲派遣,前往兀陀,侥幸从白狼部乞伏善的府里发现了两封密函,如何找到,也就不必细说,但信函的内容,还请诸位前辈过目。”将两份信函送到了族长们的手中。
第259章 夺走你的一切
世家族长们传阅两封密函,一个个都是显出惊骇之色。
“侯爷,这两封信确定是从兀陀乞伏善府中得到?”一名族长有些狐疑。
宇文承朝冷冷道:“前辈难道怀疑这两封信函有假?”
“不是不是,绝无此意。”那人见得宇文承朝神色冷峻,心下害怕,忙道:“如果这两份信确实是从乞伏善的府里找到,那么甄家确实早就叛国。”
边上一人立刻道:“原来甄家竟然早就投靠了兀陀人,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老侯爷,此等叛国逆贼,该有此报,老侯爷当机立断,剿灭叛贼,实乃天大的功劳。”
“如果不是老侯爷发现,而且铲除了甄家,等到兀陀人杀过来,甄家作为兀陀人的内应,到时候我们这些世家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有人沉声道:“老侯爷这不但是为国除贼,而且还救了我等的性命。”
更有人大声道:“甄家果然和兀陀人勾结在一起,难怪龟城经常有兀陀人出现,那些必定是乞伏善派出的奸细,就是和甄家暗通款曲。”
秦逍在边上心想,龟城有兀陀人也并不奇怪,奉甘府城的兀陀人也不在少数,此人只说龟城的兀陀人是奸细,那就实在有些牵强了。
但他心里也明白,今夜一场厮杀,甄家父子被杀,这些世家族长惊魂未定,许多人甚至都担心无法活着离开。
这种时候,宇文家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这些人又岂敢反对?
那人说完,甄郡其他世家族长纷纷发言,似乎都曾发现过甄家勾结敌国的端倪,但没有证据,所以不敢多言,今日有了两份密函作为证据,那么之前发现的端倪也就确定是甄家勾结敌国的迹象。
在场的甄郡世家族长都很清楚,宇文家既然敢诛杀甄家父子,那么这些世家族长自然不会被宇文家放在眼里,只要扣上一个甄家同党的罪名,说杀了也就杀了。
宇文家既然要上折子给朝廷,陈述甄家谋反的罪名,不管朝廷那么会怎样决断,当务之急,自然是要洗清与甄家的关系,只有这样,日后追究起来,才可能不被打成甄家的党羽。
不过身为甄郡世家豪族,若说与甄家没有关系,那自然不可能有任何人相信。
甄郡世家就像是一棵大树,甄家就是树干,而其他世家豪族,就是依附在树干上的枝叶,要摘清关系,谈何容易。
是以众人并不否认与甄家有来往,但只能说是被甄家所蒙蔽欺骗,从无与甄家一起做过叛国之事,这种时候,越是揭发痛斥甄家,也就越显得与甄家不同心。
大帐之内,一时间人声喧哗,都是甄郡世家在痛骂甄家的残暴不仁,而且各有事例。
宇文老侯爷要的自然就是这样的效果。
只是宇文家带着宇文郡的世家族长揭发甄家勾结敌国图谋造反,力量自然还是有些虚弱,而由与甄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甄郡世家来揭露甄家的罪行,那说服力自然是强得多。
宇文老侯爷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之后,才道:“诸位所言,自然不会有假。老夫已经写好了折子,本是想着让诸位联名上书,听得诸位这样说,依老夫之见,大家都各自将所知的甄家罪行写成折子,老夫有向圣人直接上书的权力,大家写好折子后,老夫愿意替诸位将折子和老夫的折子一道呈交给圣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在座的世家族长又如何不知道宇文老侯爷的心思。
说到底,这位老侯爷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斩后奏,如今是拉着西陵的世家一同上书,如此一来,甄家的罪名也就无可更改。
虎骑精兵战刀上的血迹还没有干,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违抗了宇文家的吩咐。
宇文老侯爷并没有犹豫,立刻让人拿过来笔墨,各大世家族长都领了纸笔,就在大帐内将折子写出来。
众人伏地书写的时候,老侯爷向宇文承朝道:“承朝,跟我出去走走。”却并没有叫宇文承陵一起跟上。
宇文承朝心知老侯爷单独叫自己出去,应该是有事情要说,两人出了帐,四下里一片幽静,先前那场厮杀,就像是从未有发生过。
老侯爷背负双手,向长岭方向走了一段路,宇文承朝紧跟在身后,等老侯爷停下来,这才问道:“父亲,您是否有什么吩咐?”
老侯爷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夜色之中的长岭山脉,抬头看着如同利剑般直指夜空的天都峰,片刻之后,才终于道:“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宇文承朝一怔,想了一下,才道:“父亲为何这样说?”
“你母亲过世之后,我宠爱你琼姨娘,而且对承陵有求必应。”老侯爷没有转过身,背对宇文承朝:“我重用孟舅爷,让他掌管着宇文家的财权,明知道他们联手排挤你,甚至逼迫着你搬出了侯府,我却从无帮你说过一句公道话,你心里自然对我心存不满。”
“父亲那样做,自然有理由。”宇文承朝皱眉道:“孩儿不敢责怪父亲。”
老侯爷这才转过身来,抚须含笑道:“外面的人都说,宇文大公子仗义疏财,为人豪迈直率,为何在我面前,你口不对心?心里责怪我,并不要紧,尽管说出来就是。”
宇文承朝见老侯爷和颜悦色,只能叹道:“父亲痛爱承陵,我并不在意,我和他是兄弟,您是他父亲,父亲疼爱儿子,天经地义。可是父亲总不见我,我每次去见你,还要孟舅爷通传,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我与你相见,即使通传你,十次倒有九次被您拒绝,做儿子的想见父亲却见不着,心里总是不舒服。”
“那你可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你们在兀陀找到两封密函,一年之内,我可能还要找个理由将你逐出宇文家,甚至与你断绝父子关系。”老侯爷平静道:“孟舅爷一直在盯着你的行踪,也一直在找你把柄,我一清二楚,而且由他去找你的把柄,就是为了让他真的拿到把柄,好让我有理由将你逐出家门。”
宇文承朝变了颜色,失声道:“逐出家门?父……父亲,你为何要这样做?”
老侯爷没有回答,继续道:“前番你外出狩猎,被人袭击,你可知道是谁指使?”
宇文承朝自然记得,那次在长岭狩猎,却突然遭到一股图荪人的袭击,不但折损了几名心腹,甚至差点死在图荪人的手里。
此时老侯爷突然提及,宇文承朝双手握拳,目中显出厉色:“是孟舅爷!”
“是他。”老侯爷平静道:“他从一开始计划,我就一清二楚。”
宇文承朝脸色难看,道:“父亲知道他要杀我?难道你真的想看到我死在他的手里?”
“如果你死在他的手里,你就担不起宇文家的重担。”老侯爷淡淡道:“那次秦逍出现,似乎是因为他的出现,你才死里逃生,可是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他没有出现,你真的会死在那群兀陀人手中?”
宇文承朝皱起眉头,回想那夜的情况,自然是凶险万分,但如果秦逍没有出现,自己是否真的会死在图荪人手里?
“孟舅爷是为承陵杀你,以你的能耐,那股图荪人杀不了你,却可以让你对孟舅爷恨之入骨,对承陵也是心生恨意。”老侯爷叹道:“我要看到的,就是你们兄弟能够势成水火,你死我活。”
宇文承朝身体一震,老侯爷这几句话说得淡定自若,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但对宇文承朝来说,却是心下骇然。
老侯爷身为父亲,竟然要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水火不容甚至你死我活,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些年来,外人都知道我对你越来越冷淡,也知道我对承陵越来越疼爱。”老侯爷缓缓道:“我对你琼姨娘言听计从,重用孟舅爷,疼爱承陵,只要有一丁点儿脑子的人,都会觉得我是想要让承陵来继承宇文家的衣钵。”
宇文承朝看着老侯爷的眼睛,问道:“父亲心里可真的是这样想?你是真的想让承陵继承宇文家?”
“不错。”老侯爷平静道:“你母亲离开的那一年,我就已经做了决定,要将宇文家交给承陵,爵位也会由承陵来继承。”
宇文承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才问道:“父亲为何要如此?难道承陵真的要强过我?又或者说,你爱屋及乌,因为你宠爱琼姨娘,所以你想将一切都交给她的儿子?你可有想过,我是宇文家的嫡长子,宇文家的一切,本该由我来继承。”
“爱屋及乌?”老侯爷淡淡一笑,道:“在我心里,琼姨娘如何能与你娘亲相比?我可以有无数的女人,但心里只有你娘亲的位置。这个世上,我唯一爱的女人,就是你娘亲。”
宇文承朝又是一怔。
“承陵他们想争得的东西,确实是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老侯爷目光深邃,缓缓道:“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要争的,其实是我早就想送给他们的,只不过我却不能光明正大的送到他们手中,必须要让世人知道是他们自己从你手里夺过去,要让世人看明白,你最终一无所有,甚至连宇文氏的姓氏都会被剥夺,如此,你不但不是宇文家的人,反倒是宇文家的仇敌!”
第260章 良苦用心
宇文承朝心下发凉,他虽然知道老侯爷这些年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可是却没有想到老侯爷竟然要让自己成为宇文家的仇敌。
他和宇文承陵早就不对付,如今还顾念一丝兄弟情分,无非是年幼之时兄弟关系十分和睦,往日的情分让他无法真的对宇文承陵心生恨意。
最要紧的是,他虽然怀疑那次被图荪人袭击的幕后黑手很可能是图荪人,但却始终没有证据确定。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并不想兄弟相残。
但如果他真的确定了幕后黑手是孟舅爷,而且宇文承陵也参与其中,那么兄弟的情分也就走到头了。
那次袭击,他虽然活下来,却损失了数名朝夕相处的兄弟。
宇文承朝不得不承认,老侯爷说的并没有错,如果自己真的被逐出宇文家,被宇文承陵和孟舅爷夺走一切,而那次袭击的真凶是宇文承陵,自己势必要与宇文承陵掌控的宇文家势不两立。
老侯爷为何要让事情发展到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宇文承朝并非莽夫,心下虽然骇然,但却知道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简单,老侯爷这样做,必有深意。
他知道老侯爷今夜既然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势必会向自己做一个解释,所以他并不言语,只想知道老侯爷还要说什么。
“甄华清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宇文老侯爷抬头望着夜空,背负双手,缓缓道:“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害怕,害怕朝廷秋后算账。”
宇文承朝脸色凝重。
“你可知道,当年为何我们要和朝廷达成协议,让唐军撤出西陵,由我们来掌理西陵?”宇文老侯爷叹道:“说到底,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只能用另一个更大的错误来弥补之前的错误。”
宇文承朝道:“父亲说的第一个错误,自然是指当年没有及时支持西陵都护军?”
“不错,我们想要明哲保身,不想兀陀人杀进西陵之后,家破人亡。”宇文老侯爷苦笑道:“所以我们几大世家私下达成协议,甚至与兀陀人暗中有过交涉,他们承诺,只要我们断绝对都护军的支援,兀陀铁骑攻下西陵之后,他们非但不会为难我们,还会给我们封赏。那时候我们只以为西陵必定陷落,所以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朝廷派人与你们交涉,你们最终还是达成条件,支援了都护军。”宇文承朝道:“你们提出的条件,自然就是更大的错误。”
宇文老侯爷颔首道:“不错。朝廷派来钦使,劝说我们支援都护军,我们当时左右为难,商议过后,觉得比起大唐,兀陀人更是信不过,兀陀人对我们许下承诺,只是希望都护军没有后援,他们可以更快地击败都护军。如果他们吞下了西陵,很可能出尔反尔。朝廷的钦使却说能够理解我们为何不支援都护军,还说朝廷绝不会因此而对我们有丝毫的不满,更不会秋后算账。”叹了口气,道:“如果当时我们主动向朝廷请罪,而后竭力支援都护军,或许真的能够让朝廷网开一面。”
宇文承朝自然知道那段往事。
西陵门阀最终向朝廷提出,击退兀陀人之后,唐军需从西陵撤军,保留都护府,给予西陵世家诸多权利,甚至可以拥有一支亲兵队伍。
“那时候我们这样做,就是担心兀陀人被击退之后,如果西陵还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必然要秋后算账,那时候我们西陵世家也就大祸临头。”老侯爷道:“为求自保,我们只能向朝廷提出那样的条件。当时唐军无力向都护军提供支援,只能依靠我们,在朝廷的心里,西陵由我们世家掌控,总要好过被兀陀人吞下去,也就同意了我们的条件,也正因如此,我们已经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宇文承朝叹道:“所以这十几年来,西陵三大世家一直都在担心朝廷秋后算账,不敢让朝廷控制西陵。”
“这十几年来,西陵世家已经惹得百姓怨声载道。”老侯爷道:“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用不着朝廷出手,西陵的百姓自己就要乱起来。”冷冷一笑,道:“朝廷这些年在西陵也不是没有动过手脚,特别是那位黑羽将军,当年迫于朝廷的旨意撤出西陵,可是他又何曾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到西陵?当年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及时支援,都护军损失惨重,甚至那位夏都护还战死在西陵。长生军的将士,可是将那笔血债算在咱们西陵世家的头上。”
宇文承朝脸色凝重,终于道:“父亲,此番我们剿灭甄家,黑羽将军会不会在背后给我们动手脚?”
“那也说不准。”老侯爷微眯起眼睛:“黑羽将军与京都澹台悬夜是结拜兄弟,那位大统领可是深得圣人的宠爱……!”沉吟片刻,终是道:“与其坐以待毙,我们此次找到机会,只是要赌一把而已,只盼圣人英明,让我们能够将功赎过。”
宇文承朝心下也是知道,这一次对甄家动手,要向朝廷表忠心,但朝廷到底是怎样的决断,那是无法确定。
“黑羽将军和我们的仇,此生都是解不开。”老侯爷叹道:“他早就被册封为二品将军,却还要屈尊坐镇界北府,说是为了提防北方的图荪人,其实就是为了盯着咱们。我心里很清楚,朝廷也许近些年还不会对西陵下手,可是只要解决了南疆慕容,下一个就必定会轮到西陵,那时候朝廷一定会对西陵动手,而宇文家首当其冲就是朝廷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凝视着宇文承朝,问道:“那时候我也许已经不在人世,如果由你继承爵位,成为宇文家的族长,你将面临什么?”
宇文承朝身体一震,猛然间意识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