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如郎申水所言,郑屠户一家五口被害,孟子墨当然不能视而不见,查知这一切都是郎申水谋划,便存了杀心。
甄侯府在甄郡宛若土皇帝,郑屠户一家死的凄惨,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死与甄侯府脱不了干系,可是谁又敢为了贱若蝼蚁的郑屠户一家去与甄家为敌?
孟子墨当然清楚,天底之下,如果自己不能为郑屠户一家讨回公道,那么这一家五口就等若是白死,只能成为凄惨悲凉的冤魂。
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实力。
但孟子墨却绝不允许这起惨案就这般过去。
他刺杀郎申水,固然是为了替郑屠户一家讨还公道,此外也是为了韩雨农。
郎申水在甄侯府是最为重要的幕僚,也是甄煜江极为器重的门客,此人心思诡诈,阴险狠毒,在甄煜江身边出尽了坏主意。
甄侯府与都尉府的关系日益紧张,为了帮助甄侯府对付都尉府,郎申水在背后积极为甄煜江出谋划策,上次的御赐佛像事件,孟子墨心知十有八九就是郎申水在背后设计,否则那尊佛像也不可能藏在郎申水的屋里。
这样一个人,若是将之除去,就等若斩断了甄煜江的一只手臂,对都尉府来说,当然不是坏事。
于公,对都尉府有利,于私,可以为郑屠户一家讨回公道。
孟子墨本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于公于私都由理由让他去做这件事,他当然义无反顾。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从郑屠户一家被害开始,就是郎申水一手设下的圈套,自己竟也前来行刺,也恰恰落入了对方布下的陷阱。
“断绝与都尉府的关系,你觉得就算刺杀失败,那也不会牵连到韩雨农。”郎申水笑道:“你这般想,倒也无妨,不过你若死在这里,韩雨农就断了一只臂膀,此后他在甄郡,也就独木难支了。”微微一顿,才含笑道:“不过今晚设下这个局,并非为了捕杀孟捕头,而是要送给你一个大大的前程,就看孟捕头想不想要了。”
第62章 血战逍遥居
孟子墨自始至终没有开腔,眸中厉色,却也表明今夜不死不休。
“少公子素来敬贤用能。”郎申水单手背负身后,手抚青须,慢条斯理道:“孟捕头为人仗义,少公子对你也很是欣赏。你现在放下匕首,跟我去见少公子,只要你承认今夜所为是韩雨农指使,那么甄侯府保证你绝不会因为此事而受牵连。”
孟子墨发出一声不屑笑声,嗤之以鼻。
郎申水继续道:“少公子还说,有两个位置可以任你挑选。其一,侯府的护卫总管,其二,长信狼骑的副统领,这二者你随意挑选。”
孟子墨当然知道长信狼骑。
当初帝国与西陵门阀达成协议之后,不但给予西陵三大门阀侯爵之位,而且还给予了极大的权力。
除了让三大门阀掌握了三郡的财赋,更为重要的是三大门阀都有一支自己的兵马。
这是当初西陵门阀极力坚持而得到的权力,美其名曰要防止西陵叛匪作乱,所以三大门阀俱都有一支编制不超过八百人的直辖兵马,直接听命于三大门阀。
甄郡长信侯麾下的兵马,被称为长信狼骑。
对三大门阀来说,手底下的这支队伍是自己最强大的力量,也是维护本家权力的根基,所以都是不惜重金打造。
人马虽然不多,却清一色都是能骑善射,而且人手一骑,装备精良,那是真正的精锐骑兵。
各大门阀投入在这支队伍的成本极为高昂,毕竟是自己手中的大杀器,甄侯府在打造长信狼骑方面,从来都是慷慨的很。
不过这支兵马却不方便驻扎在城中,而是驻扎在距离龟城不过二十多里地的矿区。
虽说长信狼骑的真正主子是甄家,但甄侯府一直对外宣扬这支兵马属于朝廷,甄家只是代朝廷管束,一旦发现境内有叛匪作乱,随时可以调动狼骑用来平乱。
甄家除了收取百姓赋税,另外一个重要的财源就是控制着所辖地区的矿产,甄郡的铁矿十分丰富,开采出来不但可以与关内贸易,而且一度与兀陀人也有过马矿贸易。
长信狼兵就驻扎在矿区附近,作为监工般监视矿工开采铁矿。
郎申水声称可以让孟子墨担任长信狼骑的副统领,也算是拿出了极大的诱惑。
“都尉府设立这么多年,朝廷可曾管过你们?”郎申水叹道:“你们吃的不是朝廷的饭,而是侯府的赐予,是甄侯府一直在养着你们,说句不好听的话,吃着甄家的饭,却处处与侯府为难,这就是吃里扒外了。我知道你和韩雨农的交情很深,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千万别拘泥于什么兄弟义气,要紧的是自己的前程,你若是跟随少公子,自然是前途无量。”
孟子墨发出怪笑声,郎申水皱起眉头,淡淡道:“少公子给了你机会,你若不想要,那也怪不得我了。”缓步后退,猛地抬起手,向前一挥,方才从床上突然出手的壮汉就在孟子墨身侧,见到手势,第一个向孟子墨扑了过去。
数名青衣刀客显然都觉得这是立功的好时机,哪肯让这功劳轻易被别人夺了去,齐齐呼喝出声,举刀向孟子墨砍了过去。
孟子墨双眸一寒,低吼一声,手中虽然只是一直短小的匕首,却还是悍勇地向青衣刀客们迎了过来。
郎申水心知手底下这些刀客身手都不赖,一打一未必都是孟子墨的对手,但人多势众,孟子墨就算是插翅也难飞。
他也知道,孟子墨这般人物,到了这种局面,绝不可能束手就擒,那是困兽犹斗,而这类人拼死一搏,往往凶悍异常,虽然终究难逃包围,但自己留在附近,说不定就要受牵累。
他本就是狡猾多端之人,退出房间后,迅速转身就跑,到了楼梯口,咚咚咚迅速下楼,此刻在楼梯口处,两名青衣刀客正护着一名紫衣公子,都是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把。
“少公子,落网了。”郎申水瞧见紫衣公子,立时邀功般道:“他今夜是插翅也难飞了。”
紫衣公子当然就是甄侯府的甄煜江。
甄煜江面带微笑,道:“郎先生,你果然是神机妙算智略过人,这次的计划,真是妙到极致。”
“属下也只是动动嘴皮子。”郎申水谦逊道:“若非少公子听言纳谏运筹帷幄,也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甄煜江哈哈笑道:“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你也不用客气。是了,你确定他一定是孟子墨?”
“绝不会有错。”郎申水道:“他虽然穿着夜行衣,可是身形正是孟子墨,而且他从头到尾都不敢说话,定是担心被我们听出他的真实身份。”诡诈一笑:“不过这也是多此一举,咱们都已经知道他是谁,他还自欺欺人,待会儿取了首级,自然一清二楚。”
甄煜江道:“不过此人倒也奸猾,昨日在都尉府大院当众与韩雨农翻脸,与都尉府断绝了关系,就算抓到他或是杀死了他,也不好找韩雨农的把柄。”
此刻楼上搏杀十分激烈,听到两声惨叫传下来,甄煜江不由皱起眉头。
“少公子放心,他是困兽犹斗,想要拼个鱼死网破。”郎申水看出甄煜江的担心,微笑道:“毕竟是韩雨农的得力干将,身手还是不错,不过咱们人多势众,很快就能将他诛杀。”
甄煜江抬头望着楼上,微微点头。
楼子里突然发生激斗,而且惨叫连连,自然是惊动了其他客人,有人披着衣裳开门瞧了一眼,立时便缩了回去,其他人也都知道这种时候万不可看热闹,一个不小心,连自己的性命都要赔进去。
胆小的将门关得严严实实,不敢探头,胆大的留一条门缝,躲在门后瞧瞧到底是什么状况。
“少公子也不必担心,虽然孟子墨已经与都尉府断绝关系,看似无法追究都尉府的责任,但孟子墨这一次却恰恰是自作聪明。”郎申水冷笑道:“少公子,昨天他离开都尉府,今夜就前来行刺,而且被我们当场抓住,此番行刺,等同于逆贼,孟子墨的反叛之罪自不必说,可是天下人都会明白,孟子墨脱离都尉府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保护都尉府,说得更明白一些,是为了保护韩雨农。”
甄煜江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次行刺事件传扬出去,就是三岁孩童也知道孟子墨的目的。”
“孟子墨保护都尉府,却恰恰可以让人觉得此事一定与韩雨农有关系。”郎申水缓缓道:“也许这一次我们无法直接以孟子墨行刺向韩雨农发难,可是从都尉府走出来一名叛贼,老侯爷便可以直接向朝廷上折子,只说都尉府很可能潜伏了更多的逆贼,必须要重新整顿,韩雨农身为都尉府的都尉,竟然无法察觉手底下有叛逆,这一项罪名,也足以让他滚出西陵。”
“不错。”甄煜江眉头舒展开:“就算没有参与行刺之罪,却还是有失察之罪。”
郎申水压低声音道:“一旦朝廷坚持庇护韩雨农,咱们便可以向朝廷提出条件,如果不重新整顿都尉府,我们便不再向西陵都护府提供财源,除非龟城都尉府确定干干净净,没有反贼隐匿其中。”
“韩雨农不走,咱们自然不答应。”甄煜江冷笑道:“比起西陵,朝廷更多的精力要放在南疆慕容那头,嘿嘿,当年南疆慕容举兵起事,最终朝廷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也无法平定南疆,反倒向慕容氏提出招安,而且还封了个靖南王的爵位。这些年慕容氏实力有增无减,朝廷视为心腹大患,慕容氏一日不除,朝廷一日便不敢在西陵生事,牺牲小小的韩雨农稳住西陵局面,对朝廷来说没什么可惜。”
“砰!”
甄煜江话声刚落,从二楼一人飞落下来,重重摔在大堂中,虽然未死,却已经头破血流挣扎不起。
甄煜江吃了一惊,这时候已经看到,孟子墨在绝对的劣势之下,竟然手中拿着一把大刀,生生从房内杀到走廊,他先前只有匕首在手,现在手中的那把大刀,自然是抢夺过去。
走廊狭窄,甄侯府的人虽然人多势众,却拥挤不堪。
不过孟子墨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已经有多处血肉模糊的伤口,由此亦可见受伤不轻,但兀自如同凶悍的猛虎一般,拼死搏杀。
“少公子,咱们退一退。”郎申水见孟子墨竟然如此凶悍,也是有些惊骇,见到孟子墨在砍杀之间,竟然冲到楼梯口,瞧那架势竟是要从楼上冲下来,而甄煜江这时候正站在一楼楼梯口处,若是真被那凶汉冲下来,难免会伤到甄煜江。
甄煜江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多人,竟然还被孟子墨杀出来,心下生悸,急忙往后退,指着已经冲到楼梯口的孟子墨大声道:“抓住他,抓住他,活抓他赏银千两,取他人头,也照样赏银一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甄煜江这一喊,青衣刀客们精神一振,杀声更响,毕竟一千两银子足以让很多人不再计较自己的性命。
“咔嚓!”
栏杆被大刀砍断,本来倚着栏杆与敌搏杀的孟子墨立时身体后倒,好在他反应极为迅速,受伤之下,依然迅速转身,双臂一展,从二楼往下跳跃,一名青衣刀客出手极快,在孟子墨跳下去的一刹那,刀光闪过,已经在孟子墨的腿上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刀口。
第63章 致命一击
孟子墨落地之时,显然是腿上的剧痛让他实在有些难以忍受,发出一声闷哼。
“咚咚咚!”
七八名青衣刀客从楼梯冲下来,孟子墨心知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与这帮人继续力拼,咬牙向后门冲了过去。
他知道前门有楼子里的守卫,若是撞上,很有可能会被拦阻。
潜入逍遥居之时,他就观察好后院的情状,此刻却是从后面突围出去。
甄煜江身边的两名刀客见孟子墨要往后门跑,一人护住甄煜江,另一人则是向孟子墨冲过来,想要挡他去路。
孟子墨脚下不停,眼见那刀客阻挡,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极为恐怖的吼叫,那刀客被这一吼惊住,握刀的手竟然没敢动弹,孟子墨趁势已经从他身边窜过,此刻从楼上冲下来的青衣刀客们大叫着追上去。
“饭桶。”甄煜江眼见侯府十几人竟然都没能拦住孟子墨,吃惊之余,愤怒无比:“一群饭桶,别让他跑了,他要是跑了,老子要活埋了你们。”
孟子墨冲到后院,腿上那一刀让他剧痛钻心,没有机会包扎,鲜血直流。
若是他毫发无伤,大可以趁机翻上墙头,但此刻身上受了多处刀伤,最要紧的是腿上的那一刀,实在无法翻上墙头,而且后院大门已经上了锁,根本无法从后门冲出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绝境,握着大刀回过身来,青衣刀客们迅速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楼上一场激斗,孟子墨固然受伤,却也手刃了三名青衣刀客,更是砍伤了数人,但这些刀客毕竟都是身手不错,缠斗小半天,孟子墨的体能大大消耗,鲜血的流失也让他渐渐虚弱。
孟子墨自知伤势之下,再也无法突围杀出,仰首望天,一瞬间,心中念头转过。
没能为斩杀郎申水为郑屠户一家讨还公道,他心中遗憾,而且自知死后也必然会被作为把柄向都尉府发难。
他心下颇有些悲凉,两名刀客对视一眼,知道这正是出手的好机会,同时窜出,直往孟子墨杀去,孟子墨心中悲愤,长吼一声,宛若狼嚎,不退反进,握刀迎上去。
便在此时,却听得一声清啸,众人都吃了一惊,循声看过去,却见到墙头不知何时冒出一道影子,那人站在墙头,人未落,手中却抛出一条绳索,绳索宛若灵蛇出洞,直冲孟子墨飞过去,听得墙头那人用低沉的声音道:“抓牢!”
孟子墨精神一振,拼力一个扭身,探手抓住了飞过来的绳索,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墙头那人猛地一扯绳索,绳索带着孟子墨直往墙头飞了过去。
这时候甄煜江已经冲到后门处,瞧见墙头那道身影竟然将本已是瓮中之鳖的孟子墨救走,脸色骤变,狂叫道:“不要让他们跑了,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几近疯狂。
今夜之局,甄煜江和郎申水花了好大精力才布下,可说谋划的万无一失。
甄煜江如愿以偿地让孟子墨落入了陷阱,在孟子墨踏入逍遥居的那一刻,甄煜江便知道都尉府已经是大难临头。
孟子墨无论死活,只要有他在手中,就足以对都尉府发出致命的一击,或许不足以致韩雨农于死地,却也足够将韩雨农逐出西陵。
没有了韩雨农的龟城都尉府,瞬间就会崩塌,自今而后,都尉府又会如同当初一样,成为任由甄侯府驱使的走狗。
甄煜江并不担心朝廷继续派人过来。
并非所有的跑过来的都尉都能成为韩雨农,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韩雨农那般油盐不进。
新的都尉赴任,首先要抵得住甄侯府的金钱和美人攻势,若真的油盐不进,想要在甄郡立足,还要立下赫赫功劳,如此才能让都尉府上下心服口服,甘愿听命。
韩雨农能够成为甄侯府的眼中钉肉中刺,并非一朝一夕而成,而是花了数年的时间,才在龟城站稳脚跟。
此人一走,至少在数年之内,甄侯府高枕无忧,一如当年可以在甄郡为所欲为,根本不用忌惮朝廷。
甄煜江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办成了这件事情,那么自己在父亲眼中的分量将大大提高,也许父亲过世之后,长信侯的爵位就可能由自己来城西,而远在京城被当作人质的那位大公子,日后便要跪倒在自己的脚下。